“不准侮辱英国人。”他说:“中国人又如何?”
“我们是敌人,我们其实是不应该交谈的,你记得鸦片吗?我应该恨死你。”我说。
“好吧,恨我吧,总比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好。”他摊开手。
我笑了。
“这么好的牙齿,这么好的——”我接上去,“头发,是是,我听多次了。”
“我吻你一下好吗?”他问。
“不好。你们不知道该同时停止。我不想把你骂出去,我们一直很友善。”
“至少让我抱你一下,大大的抱一下。”
“ok。”我说。
我把他抱在怀里,他把头伏在我的肩膀上。我抱了他很久,他动也不动。我觉得不对劲。“喂。”我轻声问:“你没吞了山埃吧?”他什么也不说。我毛衣肩膀上的那一片湿了,我感觉得到。他忽然哭了。
于是我维持静默。
他为什么哭了?我维持静默。
我摸着他的头发,真软真轻。他年青。终有一天,这头发是要转白的吧?总有一日。
某一日有一个老妇羡慕的问我:“你们这种头发,不会转白吧?”我居然说:“不,水不。”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写小说有编谎话这么流利,早就发了财了。
我让他哭。我什么也不能做。经验对我说:不能同情男人。给他们一点点好脸色,他们就上来了,也就忘了别人的好处了。男人是这样的。他是一个漂亮可爱的男孩子,可是我仍然不同情他。我不是开东华三院的,我把同情心放在自己身上,担心着本身三十岁以后的生活。
然后他糊里糊涂在泪中说:“我一直爱你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很感动。
呵是,一直爱我。相信抑是不相信?(当年确信情无价。)议只是拍着他的肩膀。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这么早就出来骗人?没这个必要。相信他吧。
我低声说:“那么就别哭。”
他赖在我的肩膀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们在学校里也并不是常常见面的。”
“我见到你,你并没见到我。”他呜咽的说。
“我现在怎么办呢?”我问他。
“对不起,我理当控制自己。”他说。
“你们英国人控制感情过份了。”我说。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
“你可以到香港来,我把地址给你。”我说。
他低着头,脸是极纤细的,宽广的额角,一直从颧骨斜下去,一个尖削美丽的下巴。眉毛很浓,又细又长,只能摸得到,可是看不见,因为是淡金色的,眼珠是一种玻璃弹子似的淡绿,黑色的瞳孔。
我从来没有好好的研究过他,大学里塞满了这样的男孩子,谁有时间逐个去研究呢?只因为他打扮得很干净,只因他功课好,所以才看他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