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收起那点帝王的威压,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很熟稔地拍了拍他覆盖着鳞甲的手臂:“前辈说的哪里话!咱们掀天同盟,同气连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家人怎么能说捏死呢?多生分!”
“一家人?”无支祁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那根独角都似乎气得晃了晃,“本座当初在江底看你小子那贼兮兮、不要命的模样,就知道是个胆大包天的竖子!现在倒好,摇身一变成了这幽冥大帝,统领万鬼了!可你看看你!”他指着我的脸,“还是这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德行!哪有一点点大帝的威严气势?本座真是懒得说你!”
听着他这熟悉的、带着长辈般恨铁不成钢的唠叨,一股久违的暖流涌上心头。是啊,自从踏入地府,化身赵铁柱,步步为营,杀伐决断,算计人心…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毫无顾忌、带着家人般关切的数落了?齐天的桀骜、黑疫使的枯寂、苏雅的爱意、赵云的忠直…这些伙伴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怀念和轻松:“前辈教训的是!走走走,先进宫!晚辈备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聊!”
不由分说,拉着这位骂骂咧咧的上古水神,走进了森严的帝宫。守卫的禁卫军看着大帝如此“平易近人”地拉着一位气息恐怖、骂骂咧咧的“怪物”,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帝宫偏殿,早已备下简单的酒菜。落座后,无支祁灌了一大口冰魄酿,冰凉刺骨的酒液让他舒坦地呼出一口寒气,脸色缓和不少。
“说吧,火急火燎把本座叫来,到底何事?总不会真让本座来看你这大帝的威风吧?”他斜睨着我。
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敢。确有一事,关乎性命根基,需前辈援手。”当下,便将共工残元入驻血晶烙印、血晶邪念异变反噬、以及共工目前难以彻底融合炼化的困境,详细道来。
无支祁听着,粗犷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酒杯,那如同深海漩涡般的眼睛闪烁着凝重的光芒:“共工主意识?血晶邪念?两股意识在血晶烙印中角力?还受了你这幽冥帝气和那劳什子人皇气的滋养壮大?嘶…这麻烦不小!”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不过…水之本源,相生相克,亦有融合吞噬之道…本座倒是有个想法,或可一试!但需寻一处至阴至寒、且蕴含磅礴水灵本源之地,借外力引动,或能助共工主意识强行压制、甚至吞噬融合那邪念!”
“至阴至寒?磅礴水灵?”我脑中灵光一闪,“忘川河?!”
“正是!”无支祁一拍大腿,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本座这次来,其实也想跟你商量此事!”他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芒,“本座在这地府待了些时日,发现那忘川河…当真是一处宝地!河水至阴至寒,蕴含的幽冥水灵之力磅礴精纯,对淬炼水族本源大有裨益!比本座那玄冥渊的玄冥真水效果都好上数倍!”
他凑近了些,带着商量的口吻:“小子…哦不,陛下!你看…能否开个方便之门?让本座玄冥渊的水族崽子们,分批次的,通过鬼门关,从清澜江潜入你这忘川河中…淬炼一番?你放心!本座亲自坐镇,绝对约束他们,只淬炼,绝不惹事!更不会干扰你地府轮回秩序!”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自然可以!前辈开口,岂有不准之理?您乃我掀天同盟元老,昔日微末之时,前辈率众来投,此等情谊,安如铭记于心!些许淬炼之地,何足挂齿?稍后我便让墨鸦安排,开放特定河段,由前辈亲自监管!”
无支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深海般的巨眼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
“李安如…你小子,这一点…倒是真没变。”
他顿了顿,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似乎也压不下他心头的感慨。
“还是那么…重情分。”
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不,前辈,我变了。变得…自己有时候都觉得陌生。黑手,脏事,算计…一样不少。为了掀天,为了这幽冥…我手上沾的血,比忘川河水还多。”
无支祁沉默了片刻。他放下酒杯,那粗犷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理解。
“黑化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却异常真实的笑容,“做大事,哪有不沾血的?哪有不牺牲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那双深海漩涡般的眼睛直视着我,带着长辈般的告诫:
“重要的,是底线还在不在。心里的那杆秤…别歪了。只要秤没歪,手上沾点血…不算什么。为了掀翻那压在头顶的天,值!”
底线…心里的秤…
我迎着他坦荡的目光,心头那沉甸甸的负罪感和迷茫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辈…谨记。”
“好!”无支祁再次拍案,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事不宜迟!共工那老东西的事拖不得!你速去安排忘川河之事!本座这就回玄冥渊点兵!顺便…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收拾他留下的那个烂摊子!”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忘川河淬炼水族,是其一!其二,本座也要借那忘川之力,好好‘招待招待’寄居在你体内的那位老上司!嘿嘿…”他眼中闪过一丝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看着无支祁风风火火离去的身影,我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疤痕隐隐作痛,体内秦广王的驳杂力量依旧躁动,识海中血晶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心中却多了一分踏实。
数日后,帝宫。我缓缓睁开眼,眸中金芒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沉静。
胸口的疤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体内秦广王那狂暴驳杂的力量也终于被帝气本源与人道愿力强行压下,虽未彻底炼化融合,却已能勉强驾驭,不再有反噬之忧。但神魂深处,戮魂匕残留的阴寒与血晶烙印中蛰伏的危机,依旧如同两把悬顶之剑。
是时候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惊动墨鸦和夜枭。我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收敛起所有帝威,如同一个普通的夜枭密探,悄然从帝宫一处隐秘的阵门遁出,身形融入幽冥的暗影,朝着忘川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无支祁选定的河段,位于忘川下游一处极其偏僻的“九幽回湾”。这里河道异常宽阔深邃,水流湍急,卷起无数惨白的漩涡,河面上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色浓雾,雾气中充斥着无数无法上岸、饱受忘川蚀魂之苦的怨魂发出的、永无止息的痛苦哀嚎。河岸两侧是嶙峋的黑色礁石,寸草不生,死寂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