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夏死里逃生,正琢磨着是不是趁族长没变卦离开。韦定邦又道:“你体内那支青莲遗笔,勾连着真正的青莲笔,而真正的青莲笔,又勾连着管城七侯,七侯又勾连着笔冢最大的秘密。所以你想求平安度日,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罗中夏闻言,把抬起来的腿又悄悄放下去了,苦笑道:“所以我才来这里请教您,到底该怎么退笔才好,可没想到后来您……”
韦定邦微微一笑:“退笔的法门老夫虽无头绪,但既然捆了你一夜,也该有些赔偿。你过来一下。”
罗中夏警惕地凑近了几步,生怕他又变卦发难。韦定邦从旁边一个螺钿漆雕扁盒里,取出一沓宣纸信笺来。这宣纸白中透黄,红线勾出字格,纸上隐隐还有香气。
“这是仿薛涛笺,全国如今也没有多少张,老夫珍藏的这些,都送给你吧。”韦定邦道。罗中夏有点莫名其妙,这不就是一沓纸吗?能值什么钱?真有心赔偿就给人民币啊!
韦定邦看出这人胸无点墨,摇摇头,指向他胸口道:“你身为渡笔人,胸中除了青莲笔,尚有一管点睛对不对?”
罗中夏点点头。
“你可知道点睛笔有何神妙之处?”
这个问题把他给问住了。之前在法源寺战诸葛长卿时,他是用青莲笔幻化成一条龙,假装是点睛笔发威——画龙点睛——但到底这支笔是做什么用的,却茫然无头绪。他这一路上试图跟它产生联系,它也是爱搭不理。所以韦定邦这么一说,他立刻好奇起来。
韦定邦道:“点睛笔位列管城七侯,自然有缘由。它没有斗战之能,却拥有看破未来的预见之力。倘若在人生困惑处,请出点睛笔指点迷津,点向未来那一点明昭之处,这其中价值,可比其他任何一支笔灵都要大。这才是画龙点睛的真意所在。它点睛的不是龙,而是命运。”
“合着它原来是笔仙啊?”罗中夏一阵失望,可很快又想明白了,“就是说,到底退笔之法在永州还是绍兴,它能够告诉我喽?”
“它没法给你具体指示,它只能观望你的命运之河,并辨认出一条未来最好的方向。至于那流向会发生什么事,到底该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
“那,那有什么用啊!”罗中夏很是沮丧。
“年轻人,你可知道一次抉择错失,命运会偏差多少?古今中外多少圣贤大德,欲求一句启示而不得,你就不要捡便宜卖乖了。”韦定邦到底是老族长,训斥起来言辞严厉,罗中夏只能唯唯称诺。
韦定邦又抖了抖手里的仿薛涛笺:“点睛笔开示命运,一定要有灵物相载。老夫珍藏的这几张仿薛涛笺,乃是一位老纸匠临终所制,又在韦庄文气浓郁之处浸润了几十年,虽不是什么名纸,但里面蕴藏的灵气,足够引出点睛笔了。”
罗中夏大喜,接过薛涛笺,立刻就要唤出点睛笔来问话。韦定邦又提醒道:“点睛每开示一次命运,便要掉落一根笔须,消耗一点你的寿数。等到笔须全秃了,你的寿数也就到尽头了,须知天机严密,不可多问……”
罗中夏这才明白,为何彼得和尚说点睛笔的笔冢吏更换很频繁。想必他们都是耐不住诱惑,频频询问点睛笔未来之事,以致寿数耗尽。
罗中夏一听这个,脸色变得谨慎许多。他心想就问这一次,退完笔就不用再问了,然后胸中一振,唤出了点睛笔。
这笔活脱脱一支圭笔模样,笔头尖弱,末端细至毫巅,只余一缕金黄色的毫尖高高翘起。罗中夏驾驭着它,朝着那薛涛笺上点去。点睛笔原本只是微微有光,一见到这薛涛笺,突然光芒大盛,“嗖”的一声自行飞过去,笔尖遥对纸面,不时点画,似乎有一位无形的丹青大手在心中打着草稿。
罗中夏望着这一番景象,开口道:“笔仙,笔仙,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彼得和尚扑哧笑了一声,韦定邦却是一脸无奈。
这时点睛笔动了,它在薛涛笺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然后一根闪耀着灵光的笔须飘然落地,化为微风。
薛涛笺上的两个字荧光闪闪:“东南。”
绍兴永欣寺在浙江。这“东南”二字,显然是说罗中夏该去的退笔冢,是在永欣寺里。
罗中夏大喜过望,只要有个方向就好。他正要转头道谢,却看到点睛笔又写了一个“西南”。永州绿天庵在湖南,难道它的意思是去永州?
罗中夏彻底糊涂了,这点睛笔什么意思?难道说命运的指引,是同时在这两个地方吗?可他只有一个人啊,怎么分身前往?
“这点睛笔不是坏了吧?”罗中夏狐疑地问。
韦定邦坚定地说道:“点睛笔不可能指示错命运。它这么指,一定有它的道理。”彼得和尚在一旁也是满脸疑惑,可惜点睛笔不会说话,写出方位,已经是它表达的极限了。
“罗施主,或许我们可以……”
他话没说完,韦定邦突然被电击一般,四肢“嗖”地无形中被一下子伸直,双目圆瞪,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摆动。
罗中夏大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彼得和尚大惊,连忙冲过去按住他双肩。可韦定邦的抖动幅度丝毫未减,双眼已经开始浑浊,嘴痉挛般地张大,发出“嗬嗬”的呻吟声。
彼得和尚没有选择,只得双手一起按住他脖子两侧,通过颈部动脉把“力量”注入韦定邦体内,试图压制住这股来历不明的冲动。这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彼得和尚身无笔灵,贸然把力量打入一个笔冢吏的身体,极有可能遭到笔灵的反击,何况还是韦家族长的笔灵,威力势必极大。可事到如今,已不容他犹豫了。
可他的手刚搭到脖子上,彼得和尚就骤然觉得自己按空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重新试了一回,力量仍旧透过老人空荡荡的残破身躯流失一空,就像是对着一个网兜儿泼水一样,涓滴不留。
彼得和尚额头冒出了一滴汗水。
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韦定邦体内没有笔灵。
彼得和尚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这怎么可能?昨天他还亮出秋风笔,制住了他们两个人,怎么今天身体里就没有笔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