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作声。”一只小手紧紧捂在他嘴上,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对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颊和又长又翘的睫毛——那睫毛还在微微抖动,暴露出了主人无处躲藏的紧张和害怕。
他不敢说话,于是也伸出手去,捂住了对方的眼睛。不要看。
他在心里说,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两个小孩子紧紧挨在一起,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声。
初此之外,他们还听到平时极端严厉的老师用一种很陌生的谦卑语气一直在说恭维的话,但大部分时间换来的都是沉默,偶尔会有一两声低沉的,听起来有点含糊的声音响起,那是一种北方的语言,他们刚刚要开始学习。
他们需要学习很多种语言,但今天听到的那种语言特别重要……为什么重要?
啊,他想起来了。
蜷缩在窄小空间里的孩子回忆起刚刚拿到那门语言课本那天,有人曾经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告诫他们,这种语言他们一定要用心掌握。
为什么?
他的兄弟扬起脸问。
因为个子太小,他们都得坐在软垫上才能够得着书桌。
因为啊,那是狮子的语言。
那个人轻声说:狮子是最凶暴,最残忍的动物,它们会毫不留情地撕碎出现在眼前的所有猎物,咬断脖颈,挖出心脏……啊,你们别哭,我是开玩笑的。
但你们真的必须认真学习,因为在他们眼里,非同类即猎物,没有任何例外。
年幼的他已经不记得那节课学的第一个单词是什么了,但教导者关于这门语言的描述每个字都记忆犹新。
为什么要认真学习?
因为啊,你肯定不希望当死神站在你面前时,你却认不出来吧?
咣地一声,查理的脑袋磕到了木板上,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他身边是堆得很高的一摞箱子,脚边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看凸起的形状里面好像装着某种表皮坚硬的蔬菜或者水果。
他正坐在这堆东西里,斜靠在一个半人高的箱子上睡着了,而行走的马车晃动的频率又使他脑袋向后滑去,撞到了车壁。
刚才果然是在做梦。
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手脚。
依旧是修长笔挺的成年男性身材,一点儿赘肉都没有,完全看不出肥嘟嘟的痕迹。
这辆马车跟他在勒梅那搭乘过的白兰堡制式马车没得比,即使是轻便的双人马车,德维特家也会用最考究最柔软的皮料包边,绝不会出现一晃撞出一个包的情况。
但出门在外的,即使是那个小公爵也没法挑剔更多:为了尽快离开罗帕帕斯,几乎是护卫团的骑士刚抵达城外,尤金就驾驶着他们的马车离开了旅馆,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钟了,太阳已经落山,几位骑士领着一小队雇佣兵完全没有修整就立即掉头,连夜赶路。
在这个团队里自我定位为文职人员的兔头店长一点都没有跟着大家急行军的打算,而是厚着脸皮挤进装行李的马车上睡觉。
大概是临走前跟骑士长的一番对谈的影响,他罕见地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都不确定梦里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抑或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虚假记忆。
但关于狮子的部分应该是真的。
查理靠在马车壁上,用一根食指推开一点点车窗。
天还没亮,马车外都是仿佛大型萤火虫般的光点在照明,那是旅人惯用的防风灯。
城郊的路不比城市里平坦,也没有路灯,因此行进速度并不算很快,随行的雇佣兵们也很轻松,只要有驱寒的酒,熬个一两天的夜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