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土灶做外椁,用铜釜做棺材,用姜和枣来调味,再加进木兰,用稻草作祭品,火光做衣服,把它烹熟了,埋葬在人们的肠胃里。”
说完褚少孙觉得有趣,但高梧桐却十分严肃。
“先生说笑了,马肉我吃过,但战马犹如吾等行伍之人的妻子手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的!能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马,我常常数天不浴,却要每日沐马。”
“我并非此意。”
褚少孙连忙解释道:“听你说及,我方知贺王殿下当年竟采用了优孟那故意夸大的劝谏,来为爱马下葬。以白石为棺,好木为椁,发百姓穿圹,老弱负土,身毒王侯陪位于前,婆罗门刹帝利翼卫其後,又奉以十户人家专门来看守此墓,这是贱人而贵马啊。”
高梧桐摇头:“人和马谁贵谁贱,那也得分是何种人,何种马。”
他指着路旁避开他们车马的当地土著道:“不少身毒人甚至觉得,他们的命还没供养的白母牛重要,又岂会比得上吾等的战马?驼牛死,身毒人亦是大操大办,葬礼甚至超过了中原小侯,屡禁不止,牛可以如此,为何马不行。”
这个褚少孙确实见过,巴铁城有一头二十年的神牛死了,当地婆罗门组织民众为其送葬,十分隆重,不少人悲伤哭泣,有人高举双手捶胸顿足,有人默默祈祷,默默流泪,好似死的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婆罗门。
而在高梧桐眼里,人是分等级种姓的,他们的战马都比身毒首陀罗重要,更何况,萝卜乃是贺王的第一匹马。
“此马随任公走西域,翻天山,斩龟兹,定赤谷,追亡逐北,皆此马之力也。数十年间,上百场大战小战,无一缺席,又数次救任公于危难,真是忠诚至极,可谓功马。若是个人,积勋劳如此,恐怕都封侯了,区区一个葬礼墓穴,我以为它受得起。”
这点褚少孙倒是知道,毕竟,“萝卜”这个词,现在已经与“千里马”同义了。昔时周穆王有八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而现在,萝卜以其进入麒麟阁勋臣画的待遇,名气已经超过了八骏,傲绝马类。
现在,天下夸人都这么夸:“人中道远……马中萝卜!”
而任贺王对此马的感情,光看他后来给马取名的习惯就看见一斑:萝卜的子孙与任氏十分紧密,任家人骑的是各种萝卜,什么胡萝卜、青罗卜、白萝卜,还有任弘去埃及骑的花心萝卜,真叫一个群英荟萃。
于情于理,任弘都不可能洒脱到学楚庄王,将萝卜尸体做熟吃了以示“爱人”。
不过仔细想想,花的也是身毒人的民脂民膏,不花在这,也会用在礼佛、葬神牛上。
那没事了。
褚少孙收起了批评的态度,也罢,只要不回中原这么胡来就行,只是褚少孙还是忍不住暗暗吐槽:“就差给此马取个谥号了。”
说话间,位于巴铁城东一百里的萝卜墓到了,陪伴了任将军前半生的爱驹就长眠于此。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草场附近,墓不算大,大的是旁边的雕塑,它十分突兀地出现在平原上,为远方红色山峦的风景加上了边框。
隔着老远褚少孙就能瞧见,那是一匹铜奔马。
高梧桐道:“任公征平北身毒后,将各国缴获的上百柄铁剑,以烈火熔铸成一坐榻,放在巴铁城官寺中,远观宛如孔雀开屏。”
“而缴获的青铜兵刃,则召集汉人、希腊、身毒的能工巧匠,铸成了这铜像。”
褚少孙颔首,任贺王是以身毒的秦始皇帝自居,销锋镝以示威么?
却见那青铜马十分矫健,正是萝卜生前最盛年的模样,马昂首嘶鸣,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其造型别致,竟是三足腾空、飞驰向前,一后足踏在什么东西上。
等更近些方能清楚,那后足踩的,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如此精致的设计,褚少孙都赞叹,只感觉他有幸在任弘西征时见过一眼的天下名马萝卜,依然栩栩如生,在此静静等候主人。
褚少孙也不拘泥爱人还是爱马了,遥遥朝塑像作揖,又指着那鸟道:“那是燕?”
“还是隼?”
“是鹰,匈奴鹰!”
高梧桐笑道:“这塑像就叫……”
“萝卜踏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