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生◎
极北白荒,天地皆寒。
牧季到来的时候,各部开始新一年的迁移。
马鞭挥舞在空中,打出响亮的号子,穿羊毛袄子的老人扯着沙哑的嗓音,长长地吆喝“图勒,庇佑万民的图勒,祖先相传的图勒”,猛犸牦牛羚羊在这苍凉的呼唤中缓缓移动,变成白原上的一条生灵河。
“沙尓鲁!别胡闹了!老实点!”
蹬着黑色马靴的红衣少年叉着腰,怒气冲冲。
被呵斥的猛犸甩了甩长鼻,不仅不听话,还踩着碎冰往河中心又“咚咚咚”跑了好几步。气得红衣少年在岸边敲鞭子。
牧季来时,极北冰原气候稍微转暖,冰沼和冻土里的冰碴咔嚓咔嚓地开裂,就像千万根针在缝隙断裂。牛羊马匹赶路,能听到脚底下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图勒的老人们把这叫做“呼和尔其”,意思是神龙在翻身。
有经验的牧人能从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区别的雪地中精准分辨出哪里是沼泽,哪里成了大泥泡子。
路过的时候,都会让猎犬看着牛群羊群,不让愣头青的小牛犊子陷进去。
结果今早,沙尓鲁也不知道上哪去鬼混,厚厚的长毛被泥巴糊成一大络一大络,还哗啦哗啦往下掉土块,特别兴奋,哐哐哐,跟座小山一样往营地的篝火边冲。仇薄灯当时正拎着马鞭,坐在汤锅旁边看阿玛沁编马鞍。
一转头,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二话不说,风风火火拖起桶和长马刷,把沙尓鲁赶到河边,不刷干净不罢休。
作为常年帮忙冬牧的猛犸群首领,沙尓鲁聪慧机灵。老牧人辨认大冰沼偶尔还有可能失眼,沙尓鲁却绝不可能认错。
它就是故意的!
专门跑到冰沼里打滚,蹭泥巴玩,玩完了,想起自己的主人了,就兴致冲冲要跑回来撒娇。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鬼样!
“阿洛!阿洛!”
沙尓鲁跑河中心去了,一副“拒绝洗澡,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仇薄灯扭头冲营地里喊了两嗓子。
声音刚落,一位年轻高大的男子打营地里走了出来。
年轻男子穿一件左开襟的高领短袍,暗红面料金丝祥纹,右袖盘扎在腰间,露出里边浅色的直衫,上臂戴一枚鹰环,被阳光照出一道亮眼的反弧光。黑金鞘的图贡直刀斜挂在腰边,蹬一双长马靴。
“给。”
仇薄灯毫不客气地将马刷和大木桶一起塞给他,使唤起堂堂雪域之王来毫无压力。
师巫洛弯下腰,单手按在河面。
也不见得他怎么动作,河中就起了个大漩涡,将躲河心的沙尓鲁给推回到岸边。仇薄灯坐到河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看师巫洛刷猛犸的长毛,一边埋怨道:“沙尓鲁真是的,最近越来越爱闹。过个冰沼非要去滚两圈就算了,前天还去招惹大裂谷里的黑藏蜂,被一群大蜂撵得满山谷乱跑,哪里还有点冬牧队首的样子……”
似乎是听懂了仇薄灯的抱怨,沙尓鲁举起长鼻,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是渡生。”师巫洛侧过头。
阳光照在他的颧骨上,光影清丽,一缕编成发辫的头发垂在耳侧,发辫的顶端红玉珠子微微摇晃。
“渡生?”
“嗯。”
在茫茫极原,白色的风暴常年肆卷。
遇到大风暴,旅人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会在雪原迷失方向。但在雪原迷失方向的旅人,经常会在白色的风雪中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它们在暴风雪中神秘地出现,站立成一座抵御风寒的小山,又在风雪过后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