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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非端着茶两眼发直看着他，他这段话是用海外话说的，词语太复杂，她只能有听没懂。雷修远有点嫌弃又有些好笑地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指了指面前的椅子：&ldo;只学说话到头来还是白字先生，过来坐，从最简单的字教你。&rdo;这段话她终于听懂了个大概，欢天喜地地凑过去坐下，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簿子，摆出认真好学的模样来。雷修远好奇地将她之前那不离手的簿子拿起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中土字，用中土字标注的各种海外话的读音，后面还特意写明了每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ldo;你别笑啊。&rdo;黎非一把抢过簿子，恼羞成怒，&ldo;不这样学我还能怎么学，这边又没人识字。&rdo;十二世三雷修远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书先生的模样是摆出来了，可态度却一点也没有。他敲着面前的书，吩咐：&ldo;把我画红圈的字每个写十遍。&rdo;说完就开始把玩手里的茶杯，离她远远的。……他就这样教？黎非有点小失望，她还以为会更亲密一些。翻开那本薄薄的书，果然每一页上都有几个看起来笔画很是简单的字被红圈圈起，黎非翻了又翻，忽然发觉那些红圈并不是刚画上去的，可朱砂印也不是很旧，应当就是这几天标注好的，他早就计划教她认字么？黎非忍不住想笑，认认真真地拿着炭笔在纸上写那些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绸纸的窗湿漉漉地，雷修远杯中的茶一阵阵溢着清香这样多好，她又可以靠近他了，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他们又在一起了。&ldo;修远，这书上有配图，这个……是鱼还是人？&rdo;她指着书内模模糊糊的配图，和中土书籍配图的jg致不同，这张图画得十分拙劣甚至夸张，简直没法称它是一幅画。雷修远撑着下巴瞥一眼：&ldo;那是鲛人，上身为人，下身是鱼，在靠南的海里有。&rdo;黎非一下来了兴趣：&ldo;真有这么奇怪的人？你见过吗？&rdo;他摇了摇头：&ldo;这东西很罕见，即便在这里也只是传闻中存在罢了，据说喜欢吃人，时常用歌声迷惑出海的男子。黎非见他一提起这些事，居然颇有谈兴，甚至不给她说绕口的海外话了，忍不住就想逗他多说点：&ldo;我听说海外还有个叫厌火岛的地方，那上面的人……&rdo;&ldo;人人皮肤都黑如炭，而且能喷火。&rdo;雷修远很快接口，&ldo;在靠西的地方，远了些，尚未来得及去。&rdo;&ldo;对啦，还有一种叫十二世的花……&rdo;&ldo;十二世花更罕见，听闻是冬季才开花，这个季节应当有了。&rdo;黎非先时故意弓丨他说许多海外的有趣传闻，说到后来就变成雷修远一个人在说，从南到北，他见过的与没见过的诸般海外景致与传说，滔滔不绝。她很少见这样的雷修远，他以前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除了斗法，好像世上万物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可现在不同了，他屋里居然有那么多书，甚至还摆了几盆传说中才有的花。以前她问过他喜欢什么，那时候的雷修远回答不出来，此刻他发亮的双眼和不自觉开始比划的动作已经在诚实地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东西了。&ldo;你啊，跟我师父还挺像的。&rdo;黎非一面慢吞吞地写字，一面笑吟吟地开口，&ldo;都喜欢探索那些人所不知的地方，轶闻啊传说啊，满屋子都是书。&rdo;雷修远还嘴硬：&ldo;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rdo;黎非笑道：&ldo;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不改改？&rdo;雷修远忽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ldo;以前我是怎样的？我是说，在中土的时候。&rdo;黎非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举起手里写满字的纸晃了晃：&ldo;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我每天给你说一点儿，你每天教我认字，公平吧？写完了，你看看。&rdo;雷修远并没因为她玩的这个小花招而冷脸，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忽又见她右手手指上黑乎乎脏兮兮一片，眉头顿时蹙起：&ldo;写字还能弄得满手脏？&rdo;黎非耸耸肩膀：&ldo;炭条就是这样，我又没带墨水毛笔在身上。&rdo;对了，她只身来到海外，这几个月都露宿山林，三餐无定，连炭条都是从村民的垃圾里偷偷捡来的。有好几次他夜里离岛出去逛，都会经过静山，每次都能见着她睡在树gān上的身影。雷修远停了一会儿，起身拧了块帕子丢给她：&ldo;把手擦gān净，我来磨墨。&rdo;砚台与带着清香的墨肯定也不是拘缨之岛的产物，黎非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只顾盯着他磨墨的动作看，就算人失去对过去的回忆，可有些本能却不会变，雷修远磨墨的动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先把袖口卷起三道，左手扶着右边的袖子，显得特别斯文。看着看着她就笑了：&ldo;你看上去还真挺像教书先生的。雷修远未置可否，磨好墨，见她擦了半天只把一根手指弄gān净了，他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抢过帕子，淡道：&ldo;你以为你还是小孩么，连手都擦不好。&rdo;他一点也不温柔地捉住她的手，用帕子毫不留qg使劲擦，皮肤都给擦红了。对面的姑娘半天不吭声，任由他搓揉手指，雷修远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又慢慢放轻柔了。她的手软得像是没骨头，捧在手中先时没觉得怎样，可时间长了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她不是那种风qg万种叫人看一眼就想入非非的女人，漂亮是漂亮，但正如村民们给她的定义一样，山神娘娘或者山鬼姑娘，有种仙气，不是普通人接地气的那种漂亮。可他突然想要抱住她，全然不能解释的一种本能。雷修远飞快擦好手指，又飞快放开她，墨磨好了，笔放好了，纸也铺好了，他得开始正经教字才对，可对面的黎非还是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却见她眼睛里满是泪，红通通的&ldo;……怎么了？&rdo;雷修远一下子有点慌，刚醒来发觉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都没这样慌过，一瞬间只觉手足无措。黎非用袖子吸去眼泪，睫毛湿漉漉的，反而笑了笑，低声道：&ldo;没什么，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时常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雷修远就会半无奈半戏墟地说她&ldo;你以为你还是十岁么&rdo;，此刻乍然听见他同样的语气竟是百般感慨。她还没有失去他，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她一定会把世上所有的好听话都说给他听，再也不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他困惑难解。&ldo;咱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rdo;黎非换了毛笔写字，&ldo;后来进了同一个门派。我一直都喜欢你，特别喜欢，这世上我最喜欢你了。&rdo;说罢她朝愣神的雷修远又笑笑：&ldo;剩下的明天再说，今天先教我认字吧。&rdo;天黑的时候，雨停了，村民们骇然发觉一天都没在村子里出现的山鬼姑娘，居然从神使大人的院落里走了出来，神使大人竟然还体贴地亲自把她送出院门！他们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密了？什么时候的事？！&ldo;你可以留在村里，让人空一个屋子出来。&rdo;雷修远看着她发上摇曳的水晶珠串，不禁又想起早上她举着的那片大叶子，叶尖滴下的晶莹水珠。她一个漂亮少女孤身在山中往来，也难怪旁人都当她是山鬼。黎非摇了摇头：&ldo;不用麻烦他们，静山上灵气还算充沛，我住着挺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还要麻烦你继续教我认字。&rdo;她说走就走，兕之角眨眼就飞上了静山，今夜山鬼依然露宿山林。村民们又欣喜又有些惧怕地围在雷修远院前，有几个大胆的人玩笑道：&ldo;今一天大家等了许久不见山鬼姑娘，原来是与神使大人在一处，那个……不知为何山鬼姑娘又走了？雷修远道：&ldo;她既是山鬼，自然要回归山林。&rdo;村民中有几位忍了许多天的大娘终于忍不住急道：&ldo;山鬼姑娘明显是爱慕着神使大人您啊！您怎么不留她！她天天这样跑来跑去，多叫人心疼！神使大人竟一点也不懂怜爱吗？&rdo;从以前他们就发现了，这位神使大人虽然看着年轻，却十分古怪，刚开始给他送过村里年轻漂亮的姑娘，可上一刻人送过去，下一刻人又直接被丢回自家。次数多了，神使大人便十分不快地jiāo代：&ldo;若再有一次，我便离开这里，不再庇护。&rdo;就此吓得村民们谁也不敢提这件事。好好一个男人，长得那么俊俏，还那么厉害，却不解风qg，真叫人无奈。雷修远只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大娘们的质问，大家也没有再问第二遍的胆子，只能恭敬地看着他进了院落，关上院门。院子角落还放着一片大树叶，是今早黎非留下的，或许是因为被她身上的灵气所染，叶片非但没有发huáng败坏，反而越发青翠yu滴，尚未gān涸的雨水正从叶尖上一颗颗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