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抬眼笑了:“您怎么看出来的?”
“这点菜的架势就瞒不了人!”老板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里带着熟稔,“手切羊上脑要现切的,还得配冻豆腐和糖蒜,这都是老北京涮肉的讲究。不过您这京味儿没那么冲了,估摸着在南方待好些年了?”
“可不是嘛,离开北京都四十年了。”老顾指尖摩挲着杯沿,眼神里多了些回忆,“从小在四九城长大,胡同里的涮肉香,到现在都忘不了。走到哪儿,就想找口正宗的,算是解解馋,也解解念想。”
“那可不!”老板一拍大腿,“这味儿啊,就是咱们的根。我来南方开这馆子,也是想让老乡们能吃到口家乡菜,闻闻这熟悉的味儿。”
我坐在一旁听着,看着老顾和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北京的胡同、冬天的铜锅、街头的糖炒栗子,忽然对他多了份敬佩。
四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的口音染上南方的软调,却没磨掉他骨子里的“北京根”,就像他穿了一辈子军装,哪怕到了今天,腰板依旧挺直;哪怕在南方生活了大半辈子,提起北京的涮肉,眼里还是藏着少年时的念想。
铜锅很快端了上来,清汤锅底里飘着葱段和姜片,现切的羊肉卷着粉嫩的边,往锅里一涮,裹满芝麻酱塞进嘴里,鲜得人眯起眼睛。
老顾夹起一筷子羊肉,慢慢嚼着,忽然说:“还是这味儿地道,比上次在北京那家还香。”
“那是,老板懂行。”我笑着给他添了点茶水,“您这四十年的念想,今天算找着了。”
他点点头,眼里带着满足:“人啊,不管走多远,心里总得留个念想,那是根。就像我穿军装,你也穿军装,这也是咱们顾家的根。”
我心里一动,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忽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所谓根,不只是家乡的味道,更是刻在骨子里的坚持。他守着军人的本分,守着对家乡的念想,也守着咱们顾家的传承。而我,也正沿着他的脚步,把这份“根”,慢慢传给我的孩子们。
没一会儿,老板又送了碟糖蒜过来,笑着说:“两位慢用,不够再添!”
老顾道了谢,拿起一瓣糖蒜放进嘴里,眉眼都舒展开来。
窗外的蓝天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热气腾腾的铜锅上,也落在我们父子俩身上,暖得人心头发热。
一顿饭吃得浑身暖洋洋的,结账时老板拎着个玻璃罐追出来,往老顾手里塞:“大哥,这是我自己腌的小酱菜,黄瓜、萝卜都有,您回去尝尝,保管不比六必居的差!”
老顾接过罐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您这手艺一看就错不了,多谢了!下次来还找您家。”
“哎,随时欢迎!”老板站在门口挥手,看着我们上车才转身回去。
我刚拉开车门,就见老顾绕到副驾这边,拉开了车门。“你不上自己的车?”我愣了一下。
“让小李在后面跟着就行,”他坐进来,系上安全带,“跟你一块儿走,正好说说话。”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阳光透过车窗落在老顾身上,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忽然开口:“月底的联合演习,压力不小吧?”
我握着方向盘,点头:“还行,就是细节多,怕出纰漏。”
“别总把弦绷那么紧,”他侧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从容,“我年轻时带队搞演习,也总想着方方面面都顾到,结果越紧张越容易出岔子。有时候停下来歇会儿,跟底下的人聊聊天,反而能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问题,说不定还有惊喜。”
我心里一暖,知道他是怕我太累。“您放心吧顾司令,”我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儿子差不了,这次演习,肯定给您带个惊喜回来。”
他挑了挑眉,嘴角扬起笑意:“我可等着呢。不过话说回来,惊喜不重要,安全第一,底下的兵也都要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我认真点头,“早就跟各连强调过了,安全是底线。”
车子在马路上平稳行驶,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老顾没再提演习的事,反而说起了以前在北京的趣事。
小时候跟着街坊去胡同口的涮肉馆,总抢着帮老板添炭火;冬天揣着糖炒栗子,在什刹海的冰面上滑冰车。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能想象出那个穿着棉袄、眼里闪着光的少年模样。
快到家属院时,他忽然说:“等演习结束,咱们再带笑笑和松松来这儿吃一次,让孩子们也尝尝老北京的味儿。”
“好啊,”我点头,“他们肯定喜欢。”
车子停在院门口,老顾推开车门,又回头叮嘱:“别太累,晚上早点休息。”
“知道了爸。”我看着他走进家属院,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家门口,才让司机开车回部队。
握着方向盘,想起老顾刚才的话,心里的压力好像轻了不少。
原来不管多大,不管肩上扛着多少担子,只要有他在身边提点一句,就总能找到稳稳的底气。而这次演习,我不仅要给部队一个交代,更要给这个始终牵挂着我的父亲,一份让他安心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