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渊带着凉意的爪子,轻轻勾住自己手腕的时候,长赢胸腔里几乎要冲破骨髓的沸腾杀意,竟如被骤雨浇熄的野火,循着那丝微凉悄然退去。
没有半分抗拒,甚至连紧绷的身体都不自觉松弛下来,任由那看似纤细的爪子牵引着。
石窟入口的阴影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堪堪将内里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恶臭与遍地残肢隔绝。
刚踏出那道线,山谷间清冷的风便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混着松针的清苦、腐叶的微涩与泥土的腥甜,像一汪清泉猛地冲进鼻腔,冲刷着残留的铁锈味。
那味道曾在他肺腑里灼烧了太久,此刻褪去时竟带着一丝近乎刺痛的清爽。
长赢下意识吸了口气,连带着胸腔里翻涌的暴戾都淡了几分。
天际已漫开一片朦胧的鱼肚白,稀薄的晨光穿透山间缠绕的薄雾,碎成点点金屑洒在两兽身上。
长赢垂眸,目光落在渊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爪上。那爪子修长,缝间还嵌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痂。
视线顺着那只爪缓缓上移,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渊身上那件原本华美的衣袍,下摆被地上的血污拖出一道蜿蜒的印记,暗红的痕迹在洁白的料子上蜿蜒伸展,凄美得像极了寒冬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抹红。
两兽就着这样沉默的默契走了许久,脚下的碎石路渐渐远离了石窟的血腥气,最终停在一块被晨露打湿的干净岩石旁。
渊终于松开了爪,松开的瞬间,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垂在身侧,像是耗尽了仅剩的力气。
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远方层叠起伏的山峦,晨雾在山尖流动,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让人猜不透他眼底翻涌的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长赢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将身后山林间的风与声响尽数挡在外面,为他圈出一方无人打扰的宁静。
又走了十余步,脚下的路渐渐平坦时,长赢忽然停下了脚步。
渊一时没收住力道,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不解地回过头望他。那双总是带着清冷疏离的眼眸里,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长赢没有说话,只是弯下大身躯。
单膝跪在渊的面前,宽阔厚实的后背稳稳地展开,像是特意为他铺就的最安稳的依靠。
“你的灵力已经枯竭了。”长赢的声音低沉如古钟,在清晨的寂静里漾开,没有半分疑问,只是陈述一个他早已感知到的事实。
微侧过头,眼眸清晰地映出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上来,吾王。吾带你离开这里。”
渊顺从地伸出爪子,搭在长赢的肩上,轻轻爬上了他的背。
动作很轻,将脑袋轻轻抵在长赢的颈窝,冰凉的脸颊贴着温热的皮肤,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兽?”
渊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几乎让长赢感觉不到重量,仿佛背上驮着的不是一个兽,而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幽魂。
可那抵在颈窝的脑袋、环绕在他颈间的冰冷手臂,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呼吸,又带着一种存在感。
长赢感受着颈间那点微凉的体温,缓缓吸气,双臂微微收紧,稳稳地站起了身,动作慢而沉稳,没有一丝晃动,宽阔的后背如同最坚固的舟船,将背上那个疲惫不堪的灵魂,稳稳托在风浪之外。
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迈开步伐,踏上了铺满碎石的小路。
清晨的冷风卷着草叶上的露水气息,拂过长赢裸露的小臂,也吹动着渊额前散落的几缕银毛,毛发轻轻扫过长赢的侧脸,带着一丝微凉的痒意。
目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碧蓝的眼眸在渐渐明亮的晨光里,沉淀得愈发深邃,像是盛着一片无人能懂的星海。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天边的鱼肚白已染上淡淡的金红,晨光穿透薄雾,将山间的林木镀上一层暖光时,长赢低沉的声音才终于响起,打破了两兽间的沉默。
“你问吾,你是个怎样的兽?”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顺着清晨的风缓缓流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