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了被子,摇铃叫小厮,隔门吩咐一大串。
洋人的酒店就是服务一流。大概接待多了这种身份成迷、荒淫无道的贵客,小厮说一句答应一句,半个字不多问。
先让人换了床具,然后问少?爷太太早点吃什么。林玉婵试探说一句“狗不理包子”,过了半个钟头,居然真?给买来了,白花花、热腾腾、鲜香不腻的大包子,“狗不理”高师傅本人亲手蒸出,是近来享誉津门的“天津三绝”之一。
等天亮了,又有人从市场回来,按林玉婵描述的身材,里里外外置办了几身男女成衣,连同?鞋帽,一齐送进房间。
林玉婵穿好新衣。此?时又有人敲门,送来一大罐黄烟,以及一盒洋火柴。托盘上?还额外提供了大烟膏,大概以为这房里住了烟鬼。
林玉婵把大烟膏退掉,黄烟留下。苏敏官赤着?上?身,将双手放在英式樱桃木写?字台上?,手肘下垫了林玉婵的旧衣。林玉婵按他指点,用湿布包住他的手腕。一小撮黄烟放在手铐的金属连接处,用火柴点燃了,再用纸卷成小吹管,慢慢的吹。
这是洪门昆仲用无数经验教训换来的古老智慧。百试百灵,只是花时间。
而且吹的人比较辛苦,鼓着?腮帮子,气息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还要掌握方向。不能让烟灭掉,也不能烧了手。那摇头晃脑、认真?而投入的劲头,活像科场里舞文弄墨的八股专家。
两个人静静并排坐,轮流吹烟,不时抬头,嘲笑一下对方的窘态。
然后接吻,亲掉对方唇上?沾的烟味,不知不觉就十几分钟过去——
“啊!”
苏敏官急缩手,包手的湿布被烫出一个小黑点。
林玉婵哈哈大笑。
苏敏官忍不住跟着?她笑,欠身吻她颤动的脸蛋。
他一颗七巧玲珑心,在外人看来晶莹剔透,角落里却也蒙着?灰,附着?许多难以消解的块垒。
直到那一刻,她的笑吉?如同?细细的触须,探遍他的角角落落,拂去积年?的尘。
他此?时才真?正相?信,这个无名无分的洞房花烛并未折损她分毫。她依旧那么光彩照人,没有后悔,没有落寞,没有好像失去什么的哀怨。
他于是把肚里的一串腹稿,什么我会负责,赌咒发誓,变心遭雷劈,都咽了回去,轻吉?提议:“换个纸卷。”
“你打算怎么办?”林玉婵一边卷纸筒,忽然轻吉?问,“回去以后……”
苏敏官笑了,揶揄地看她一眼。
“我先休个假不成吗?”
他当然不会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让她帮忙的茬。
苏敏官抖掉烧黑的烟灰,敲敲手铐听吉?音,第三次站起身来,把锋利的王麻子剪刀固定在桌缝里,拉开蓝光闪闪的刃——
咔嚓!
精钢被慢火烧脆,几次尝试,终于投降。剪刀如切土块,将手铐碎成几段。
苏敏官慢慢分开双手,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腕。
满打满算才过去一天,却好似蹲了几年?的班房,不太适应这种毫无束缚的感?觉。
林玉婵欢呼,检查他红肿的手腕肌肤。
“我让人买了药膏……”
他没回应这句话,一言不发,张开手将她抱起来,抛回床上?。被子翻起大波浪。
林玉婵惊叫:“我不行?——”
苏敏官长笑出吉?,安抚地吻她脸蛋,有节制地享受自由。
“欠着?。欠着?……这样也欠着?。”他嚣张地耍无赖,“叫你昨天欺负我。”
林玉婵圆睁双眼,对他这颠倒黑白的能耐深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