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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子隽一愣,是有那么一回事,她低下头,细细端详面前这张脸,十多年过去了,她实在记不起当初林家那丫头的样貌。
“十年前,我林家十一口尽数死于蛊母之毒,我,是唯一的活口。”
清风堂瞬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屋子里只剩茶炉上滚沸的水声。然弦歌并未给众人回神的余地:
“十年前,三月初四傍晚,我独自上了芊山,去给昙儿送我阿娘亲手替他裁的新衣,那是早早为他准备的七岁生辰贺礼。当晚,我留宿在谷中,洛仙君亲自指点我琴艺直到午夜,直到第二日我背着箜篌下山,他都没有离开过,所以我的家人,断然不可能是死于他手!何况他若真要下手,何必放走我!”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向前膝行两步,硬是将信交到已彻底怔住的傅子隽手中:“我下山时,看到全家面目全非的尸体,惊吓过度昏厥过去,醒来后,又哭着跑上山去,寻洛仙君为我主持公道,却发觉他画给我的符已经失灵,再进不去谷……我实在走投无路,便一个人去到桐花镇,寻我爹爹的旧识,桐华堂的大夫,朱伯伯。他们夫妇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后来事情传开了才得知,洛仙君一家已经……不在了。”
“那,那你,你怎么不说呢!为什么一直不说呢!”齐敬之终于回过神,蹭得站起身,快步冲到她面前,又蓦地被沈佑挡住。
“师尊,你让她慢慢说。”
“仙尊,当年我一听到传闻,便立求朱伯伯带我去仙门,为洛熙川一家伸冤,可他一介凡人,自然怕惹祸上身,他说仙门之祸必有隐情,不是我一个丫头片子几句话便能左右的……他们好心收留我,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待时机。可谁承想,朱伯伯那独子却是个衣冠禽兽,我那时才十二三岁,他便屡次对我下手,被父母阻拦后,他竟恼羞成怒,藉口带我去露州采买药材,转手便将我卖进了青楼。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这样逼良为娼的勾当,他早两年便开始了,从中得了不少甜头。我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只得留在那里讨生活,还险些死于玉沙宗封怀昭那恶魔之手……是老天眷顾,让我在濒死之际被昙儿救下,让我能活着,助他洗清一家人的冤屈,也为我林家满门报仇!”
傅子隽心惊肉跳地接过那封信,白宣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熟悉的字迹,却描述出一个全然陌生的故事。
看到那一句“我已借洛予念之手,重回芊眠谷的密室,拿到真正的月孛,足矣上沧沄,手刃元凶”,傅子隽片刻不敢再等,当即将弦歌往沈佑面前一推:“带她回沧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钻进夜幕。
夏夜风暖,却吹得她心惊胆寒。
怪不得她四年多来手段用尽,那孩子的身体却依然每况愈下,彷佛那些稀世灵药都打了水漂。原来,他虽不能继续修行,却依旧没有放弃复仇,白日里岁月静好,种花合香,夜里却摇身一变,以血饲蟒。
她只知他放不下旧事,依旧在暗中调查,却不知是以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
一沓信纸被她攥得哗哗作响,难怪那日,已被她牢牢压制四年的剧毒会毫无征兆就爆发,她还以为,是被封良轩那一剑伤到根本而激发,谁成想,那副残破不堪的身体竟真能唤出悬息!
“白苏。他……他……”她张了几次口,却忽而胆怯。
“他还活着。”少女才会御剑,谨慎起见,开口的时候并不回头。
傅子隽闻言松了口气,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
白苏眼盲,心却好似格外透彻,瞬间洞悉她:“除了徐师伯中毒,命在旦夕,他没伤任何人,只有几个外门弟子昏倒时不慎摔伤。”
“徐……徐景修?”傅子隽蓦地一停。
白苏点头:“昨日,春昙与那南夷人共同指正,说十年前,是徐景修徐师伯杀了沈崝师叔,以及蒲苏村十一口凡人,事后栽赃他的父母。”
许是事不关己,少女面容平静,语调缓和,像在娓娓道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可傅子隽却懵了。
她呆呆跟着白苏落地,也不知是如何迈入太清宫门槛的。
大殿正中,南夷打扮的独臂男人昂首,不卑不亢地与伫立在三清巨像下的清沄真人对视着。
高高在上的仙人微微蹙眉,冷冷问:“你叫劳罗?”
第69章晴光
“你叫劳罗?”
女孩清脆的声音落下来。
一滴冷汗从他太阳xue滑到下巴尖,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巨兽的双目悬在头顶,像定身的法术,令他浑身冰冷僵硬,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女孩等了好半晌,既没有催促,也并不怪罪他的无理,只是拍了拍屁股下头的大脑袋。
悬息乖顺地俯身,将她送回地面,她接过干净的布,胡乱擦了擦溅了满脸的血,俯身凑近了他。
倏忽间,那让人极度恐惧的压迫感,连带着死尸一般令人窒息的恶臭一起消失不见。一股从血腥中挤出的,花泥的芬芳迅速取而代之,占满他的呼吸。
劳罗惊奇地发觉自己能动了,他斗胆抬起头,蓦地被一双明眸晃了眼。
女孩的瞳仁是清浅的蜜糖色,里头影影绰绰映着周遭光秃秃山石与零星草木,他怔了怔,左右一扫,明明是一片狼藉战场,人血蛊尸都还没打扫干净,可经她的眼眸折射,却有种五光十色的炫目。
水藻一般茂密而柔韧的长发若有若无扫过他的肩头,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竟蹲在了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笑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