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孩子好奇,伸手拨他挡住下半脸的银流苏面具,一旁的随从便会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开孩子稚嫩的手,笑声,哭声,此起彼伏。
洛予念恍恍惚惚挨到天黑,今日的祝福未完,还有明日,后日,蛊星会与民同乐,整整三天。
火把将湖畔点亮,祝礼之后是不眠之夜,人们幕天席地,同食共饮。
洛予念“天生聋哑”,所以,方平意在人前,须得在他手上写字与他交流。
她今日在他攥紧的拳背写下无数次:怎么了。
他却始终无言以对。
不明真相,纵再多困惑,再多恼火,他也不敢轻易开口,若让其他人知道新蛊星便是春昙,福祸难料。
心烦意乱中,有人动作粗鲁地递来一对泥塑的酒碗。
方平意急忙起身,与来人寒暄后,将其中一只硬塞进洛予念僵硬的手中,而后自己捧起另一只,毕恭毕敬举到与眉毛平齐。
来人倾倒酒坛,甜香四溢,洛予念缓缓转眼,酒液是半透明的琥珀色,满满一大碗。
紧接着,那酒坛挪到他眼前,对方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方平意低声下气替他解释了几句,无奈在他手背写
——蜜酒乃蛊星亲酿,每个人都要喝。
洛予念一愣,这才回过神,抬眼看了看斟酒的人。
不过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却销瘦得能看清他肤下条条发黑的血管。他身着翻毛皮的马甲与短裤,腰间挂牛角刀,短笛与银哨,手腕银镯层叠晃动,隐约露出蛊虫啃咬的旧疤痕——他是蚺教蛊师,随蛊星而来。
洛予念迎着他略带鄙夷的目光,端起碗等,谁知对方却倏而发难,朝他怒喝,引来周遭许多目光。
方平意急忙扶着他的手向上举,又轻轻压他后脑,令他低头。
酒碗要齐眉,态度要恭谨,这是神的馈赠,每个人都要感恩戴德,一饮而尽,否则便是对圣教,对神明的亵渎。
过去,春昙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饮酒,所以,这还是洛予念第一次尝他亲手酿的酒,也是第一次从酒里尝到浓郁回甘,是绵柔的花香,竟让人意犹未尽。
果然,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焚香,抚琴,酿酒,种花。寻风景宜人之处背山而居,偶尔下山,会一会好有,尝一尝市井里的新滋味,不消几口,就一一解析出其中门道,可他不会张扬,转身回家,取其精华,便能做出加倍的美味来。
至于修炼……大抵与他父亲是一路,看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顺其自然,不强求什么境界修为,却偏偏总是比旁人快一步,不出几年便叫人难望其项背,除了妹妹。
对,他们终于可以像寻常的兄妹,光明正大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偶尔他仗自己多活几岁,替她回忆幼年窘事,春琼要强,非反唇相讥。他那么疼爱妹妹,拌嘴也好,出手切磋也好,他定是要心软留几分余地的,但春琼非但不领情,反而要逼迫他使出全力,用真功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