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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他没时间跟这蚺教人纠缠,一把抄起阿杞,往地陷的正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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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昙蓦地睁开眼,看到青竹屋顶。
他愣了愣,缓缓转头,圆窗前的小几上静静燃着一根线香,沉水香,近旁放着洛予念的白玉香囊,丝穗与香丸皆已变色,弥瓦渊走一遭,想必香气不复。
身下是绵软的床褥,被面与枕头都是豆绿的暗纹软绫,春昙已许久没有睡在这么正经的木造床上,没摸过这样细腻的布料。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饿,兴许是因为嗅到了外头微酸的香料味。
天人交战了一番,他恋恋不舍掀开被子,走到圆窗前,一眼看到个妙龄少女。
若不是发髻里那颗金铃铛,他还真有些不敢认。
女大十八变,三年不见,就换了个人似的,竟还学会了下厨,这汤底闻着像模像样。
一旁木盆里的四条鱼头鱼骨剔得干干净净,鱼柳铺在砧板上,她一抽剑,擦擦几道剑光闪过,春昙登时扶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还在用剑片鱼!
“师姐!你别动竈台!”小姑娘一阵风似的,从屋后头跑过去,身后还跟着一头雪白的鹿,与她一般窜了个子,长颈上还绕着一条翠蓝的蟒。
看到金光璀璨的南流景飞入瀑布,晴河不禁叹了口气:“我就是去喂了一下呦呦,你怎么又拔剑了!”
“帮我们小管家婆片鱼啊,又不难,你啰嗦什么。”
“算了吧,上次帮我忙,捣碎那个蒜臼还没给我补回来呢。”她笑道,“这鱼汤粉我闭着眼睛都会做,你就进去等着吃吧。”
春琼一愣,没动,只叹了口气,顺势靠在竈台边上。
“怎么了师姐?”晴河挽起衣袖,洗净手,摸了一把泡在水里的米粉,约莫是感觉到软硬适中,遂篦掉水,摆到了锅子旁。
“你就好啦。”春琼撇撇嘴,倒也没什么师姐的样子,酸溜溜道,“可以天天吃他做的东西,不像我,一年也吃不到一顿。”
春昙怔了怔,心里不禁一酸,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苦笑道:“一顿就吃掉我们三天的饭。”
“对啊对啊!”晴河附和着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丫头皆是一愣,一齐抬了眼。
“公子!你醒了!”
春昙翻过窗子,纵身跃下竹楼。
晴河和呦呦一前一后扑上来,他险些又被这长势喜人的鹿给拱倒,浮生沉浸往他袖子里钻,被他一把甩开:“自己去玩。我睡了多久?”
“两天没睁眼!公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掉,还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和阿娘都担心死了!还有师尊,师姐……”说着说着,她停下来,回过头,发觉原本那最着急的人,不知何时已背过身去,兀自将泡好的米粉下了锅。
“师姐?”
春昙一叹,推开呦呦,走到妹妹身后,斟酌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巧言善辩在家人面前似乎不顶用:“……琼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知道,你从来都有你的苦衷。三年前是,十三年前也是。至于我,爹娘的仇也好,遗愿也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没心没肺地活着你就满意了。”
她越说越气,一锅粉活活搅出个大漩涡:“你是他们的儿子,我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了吗?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不能多信任我一点?我已经十六岁了!”她蓦地转过身,眼圈通红,一把摔了手里的筷子,“爹爹和阿娘都不在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为什么也你总要把我丢下啊!你知道我把你们挖出来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话还没说完,她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春昙愣住了,琼儿从小就不爱哭,去柑子园被蜜蜂蜇了也能忍住,眼睛直愣愣盯着阿婆摘下来的蜜柑,不慌不忙伸出小手,慢条斯理剥皮吃掉,吃完了掀开衣袖指着自己圆乎乎的小拳头说了一声疼,傅子隽一看,胳膊赫然已经肿起半截,便断言这娃娃日后必成大能。
可眼下“大能”却被他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不可怜。
春昙俯身,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个手帕,还是晴河跑来替他解忧。
“……琼儿,别哭了,是我不对,忘了你也会长大,总觉得,你好像永远都只有这么高,抱着什么跟在我身后边吃边喊哥哥……”他缓缓蹲下,伸出手,“来,给你打。”
春琼瘪着嘴,哭得更凶了,可手劲倒是一点不含糊,啪的一声,拍的他掌心立时就麻得没了知觉。
晴河吓了一跳,冲上来拦她:“师姐,公子才刚醒过来……”
“怕什么!”春琼抽抽搭搭,拽住她的小手起身,抹掉眼泪,似乎哭过发泄过之后心情也好了许多,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师尊不是已经说了,他没什么事,昏过去只是因为力竭。如今他可是修士的体魄,外伤随便养养便好,何况还有个小题大做的洛予念,走之前,不都替他仔仔细细擦过药了。”
“走?”春昙呼吸一滞,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他走了?走去哪儿了?”
“他……”晴河刚一开口,便被春琼一把捂住了嘴。
“被你气跑了呗。”春琼道,“怎么,现在知道怕,知道后悔了?你冲动的时候,在他面前一个人身先士卒慷慨赴死的时候怎么不多想一想?你屡次三番这样胡来,罔顾他舍命、耗费修为救你,我若是他,肯定走的远远的,再不见你!”
果然……他生气了……他定然是生气的,春昙也跟着一屁股瘫坐到地上,之后的事他记不大清,但被他推开那一瞬,洛予念眼中的震惊与无助,他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一阵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