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少宗睁开眼的时候刚好七点半。熹微晨光细细碎碎透进来,更晃眼的是房间里亮着的顶灯。
他很难数清这是第几个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前忘了关灯的早上。意识还未能完全清醒就遭受刺眼光线袭击的那一瞬每天都在反复提醒他:离婚的后果是生活里实打实地少了一个会帮你关灯的室友。
今天比平时醒得稍早,留给他足够多的时间躺在床上放空。他盯着那盏灯看,想起小时候在报纸上读到过噱头十足的科普文章,声称开灯睡觉会增大罹患白血病的风险。
谈少宗很荒谬地假设,万一真的有人证明开灯睡觉和白血病有千丝万缕的正相关关系,那他和祁抑扬离婚这件事就会成为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他虽然在这件事之后收到大笔进账并且戒了烟,但因为没人帮忙关灯患上绝症的风险也增加了。
一个小时后,去祁氏的路上谈少宗还惦记着这条健康贴士,他虽然知道不可信,但还是借此跟去年男友出轨后就声称要皈依单身主义的金洁胡诌:“所以你别对爱情失去信心,谈恋爱使人长寿,因为这意味着你能找到一个帮你关灯的人。”
金洁打断他:“现在智能家居应用支持在手机上设置定时关灯。”
同车的助理和化妆师听到这里都笑起来,金洁又跟谈少宗说:“你别紧张。”
“怎么看出来我紧张的?”谈少宗问。
“拍摄前你越紧张越爱讲无聊笑话,讲完自己根本不笑。”
谈少宗没反驳,金洁给他留足面子没再继续讲,等红灯的时候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小把糖递给谈少宗:“今天也千万不要复吸。”
金洁自从知道了谈少宗下定决心戒烟,每天总要找机会分点自己的小零食给他,认为这有助于在他烟瘾上来的时候帮他分散注意力。谈少宗再三解释自己抽烟一直都远不至成瘾的程度,收到的零食全都收进抽屉里。
祁氏负责跟他们对接的人等在大厦门口,金洁跟他有过邮件往来,握手时称呼他孟先生,他摆摆手让大家叫他小孟就好。他讲话态度很和气,脸上又一直笑容满面,领他们去临时布置出来的拍摄场地的路上一直在夸谈少宗摄影水平了得,感叹这次能请到他来掌镜为董事高管拍形象照还多亏了那层私人关系。
谈少宗很恶趣味地在心里纠正:离异关系。
祁氏高层个个都是忙人,到了原定的化妆准备时间一个拍摄对象都没出现。小孟一直拿着手机在联系助理和秘书们,打完一圈电话很不好意思地来跟谈少宗讲:“实在是不好意思,等全部人员都能到齐估计至少得四十分钟,我打算上楼挨个儿敲一遍门当面拜托。如果不想在这里干等,二十五层有咖啡馆,你们拿访客证可以免费点单,食物和饮品味道都很不错。”
谈少宗习惯了拍摄对象因为各种原因迟到甚至要求改期,等待四十分钟完全是小事。摄影助理和化妆师先结伴下楼买咖啡,谈少宗和金洁出于礼貌留守原地又等了十五分钟,金洁收到小孟发来的信息说二十分钟内没有一个人能到,她连打几个哈欠,劝谈少宗:“走吧,买个咖啡,万一要等到晚上。”
谈少宗对咖啡不热衷,而且最近一段时间睡眠质量不错,跟着金洁下楼只是想打发时间。他找了个空座坐着等金洁,百无聊赖之下抬头研究起头顶的吊灯,半分钟后收回视线看到排在队尾的金洁一直在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谈少宗排在金洁后面,金洁转过身一脸鬼祟表情极小声讲:“十点方向那一桌的人在讨论祁抑扬。”
那一桌坐着两位女士,桌子的位置离点餐台近,她们讲话又没控制音量,集中注意力能听到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金洁很有小聪明,为了能在这附近多停留一会儿,帮谈少宗也点了杯咖啡。
她们讲的其实还是又止前一阵的事,比新闻报道多出来的部分是说这件事令祁正勋对儿子独自创业很不放心,而祁抑扬自己也元气大伤,因此父子俩达成共识会把接班的事正式提上日程。
谈少宗怕被认出来,全程低着头,好在讨论得激烈的两位女士视线从头到尾根本没往后她们这边看。金洁也安安静静,拿着咖啡跟谈少宗进了电梯才问:“她们说的真的假的?我怎么感觉是真的,要不然她们也不敢在公司这么大方讨论。祁总要是接班了你的身价是不是也要跟着翻番了?”
谈少宗不回答,反而问她:“你叫我过去之前她们在说什么?”?
“之前?噢,也没什么特别的,”金洁回答,“就说小祁比老祁长得好看。”
他们回到会议室,仍然只有谈少宗带过来的人在。两个拍摄助理在认真架机器和测光,谈少宗跟他们重申在车上已经讲过一遍的注意事项:“待会儿打光一定要注意,普通人不像艺人五官轮廓深,千万别拿平时那一套来应付,”说完又转向两个化妆师妹妹:“修容可以比平时下手狠一点,通常中年人拍照最影响效果的就是下颌线不清晰,化妆底子打好后期修图会轻松很多。”
他还没交代完,小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谈老师,祁总提前到了。”
谈少宗正要回头招呼伯父好,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伯父的儿子。
他完全不知道祁抑扬今天会来。
金洁之前递上来的提案里附有参与现场拍摄人员名单和过往照片供谈少宗参考准备,在祁氏董事会有位置的祁抑扬并未名列其中,谈少宗只当他是备注里写明不能到场照片需要后期合成的那一类。他爽快接下这个拍摄是因为觉得在外界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的情况下祁正勋的面子不可不顾及。
谈少宗总在关键时刻走神,目光锁在祁抑扬身上,脑子里想到的却全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他想待会儿结束之后得跟小孟反馈一下,拍摄计划不能写得那么不准确,令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而且祁抑扬五官轮廓都标志端正,刚刚跟助理和化妆师讲的东西在他身上全用不上。
距离在纽约分别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最近连日升温正式宣告季节更替完毕,祁抑扬穿的衣服比当时单薄了许多。虚拟故事里最爱大书特书这样的重逢时刻,但谈少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他甚至完全没有同祁抑扬久别的感觉——新闻报道随时都在更新他的近况,在诸如醒来发现忘了关灯的边角瞬间谈少宗也会想起他。
但这到底和以往见到出差半个月后回家的祁抑扬不一样,婚姻状态已经变更了,现在在人前却又要装作一切如常。
谈少宗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到,他对着吴川和屠苏都能侃侃而谈,痛定思痛对这段感情做了深刻而全面的检讨总结,号称要拿现在的祁抑扬当迭代之后的全新版本,想着以后万一再有交集一定要表现得坦荡大方,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他们之前也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恩与仇。
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轻松,祁抑扬1。0曾经暗自寄存于谈少宗的感情过重,谈少宗在短时间内接收了祁抑扬的全盘心事,再见面时不管是在纽约还是此刻都觉得愧对又不知如何是好。
谈少宗心跳自动加速,“祁抑扬”三个字哽在喉咙里,人都走到眼前了也还没叫出口,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心头顿生的那份紧张仿佛回到读书的时候数学老师说要临时小测。
祁抑扬脸上也有意外神情闪过,但他很快克制了,面上看起来比谈少宗要从容。跟他一块儿走进来的祁正勋主动先跟谈少宗打招呼:“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把你请过来了。”
按理说找个摄影师来拍照这类小事绝对不需要祁正勋过问,巧就巧在几周前行政部门的人来跟祁正勋的秘书确认他的行程时,他正巧去找秘书核对体检预约时间。听到要拍年报照片的事情,他玩笑一句:“需要摄影师吗?我家里正好有一位。”
祁正勋是真的随口一说,下面的人却当做指示认真执行,拟好邮件发出去,谈少宗那边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