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素?”阿蓠失声喊道。难怪从这锦盒出现后,她就感到一股吸引力,因为这是约素的记忆,所以自已只能跟随这玉环的行迹,看到她出现的场景。
就在此时,面前的景象又变了,这回是一座大殿,宫娥们依次进出络绎不绝,行走时带来阵阵氤氲香风。殿内衣香鬓影,管弦齐鸣,一队舞女走进殿内,最中间的那位戴着面纱,抱着一把琵琶,舞衣轻透,露出的如凝脂般的臂膀上,正套着一枚玉环。
他们两人跟着进入殿内,只见上首坐着一位戴着玉冠,身穿明黄龙袍的男子,正是李煜。观其年纪服饰,成亲时还是吴王的他,此时应该已经即位了。
此时两边乐师奏起了乐曲,舞姬们翩翩起舞,一时间笙箫吹断、琴筝弦急、水袖舞尽。突然,舞姬们朝两边散开,露出中间的那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李煜不由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过来。
美人眼波流转、朱唇微启,手指弹拨间缥缈空灵的乐声传来,随之相应的是其美妙的歌声:“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琴音渺渺,歌声袅袅,声动梁尘,游鱼出听。阿蓠不由也听得痴了,喃喃道:“这是何曲?”张嘉闻回答道:“应是霓裳羽衣曲,据说大周后极善音律,偶得唐代残谱,按谱寻声,重新补缀成曲。”
阿蓠看着天师一贯超然物外,冷淡清醒的神色,问道:“先生不觉得此情此景很美吗?”张嘉闻看向她,淡然道:“是很美。但这不过是幻境,朱楼玉砌,如花美眷,如今不都成了黄土枯骨?”
阿蓠一时语塞,想到李后主和大周后的结局,也不由恍惚:“是啊,如今这位沉浸于江南繁华的风流天子,最后也不过落个饮鸩而死的结局。”
此时,一曲终了,李煜已经离座走了下来,取下面纱,看着装扮成舞姬的周宪,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说:“皇后此曲只应天上有,这烧糟琵琶在你手里才算没有埋没。孤能得宪娘为妻,夫复何求?”
周宪展颜一笑,刹那间如牡丹初绽,美不胜收:“妾身为谱此曲,耗费数月。陛下若喜欢,可否和上一首词,赠予妾身?”
李煜大笑几声,说道:“善。”接着便揽着周宪往门口走,望着天上明月,沉吟片刻后念到:“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这首词中蕴藏的盎然情谊让周宪羞红了脸,她深深凝视着李煜说:“陛下这阙《玉楼春》当真是极好。妾身能得陛下为夫,才是不枉此生。”
眼前帝后月下深情对视的场景慢慢褪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人身处在一个大花园中,此时当是春日,百花争艳,鲜妍明媚。
周宪高绾发髻,簪着金凤衔珠的步摇,眉间贴着花钿,穿着朱红色团花纹的衣裙,臂上挽着一条淡黄色的披帛。她还是美丽如初,只是眉梢眼角间,更多了些成熟女子的风韵,她走到一簇牡丹花丛间,惊喜地说:“今年的牡丹开得可真好。”
李煜走了过来,他已留了短髯,一身帝王常服,显现出长居上位者的风度和气势。他大手拂过,掐下一朵开着最艳丽的赵粉,簪到周宪的发髻之上,然后退后半步细细端详,嘴角噙着笑意说:“甚美。皇后天姿国色,与牡丹最是相配。”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娇如莺啼般的女声,随即一个十四五岁,身穿碧色衣裙的少女出现在面前,笑盈盈的说:“姐姐贵为国母,自然只有花王牡丹才足以相配。”
“敏儿,你今日怎么进宫了?快过来让姐姐看看。”周宪一见这少女便惊喜地笑了,招手唤她过来,执着她的手打量道:“好像又长高了些,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周嘉敏爱娇地依偎在周宪的身边,看向李煜,脸上洋溢着少女的天真无邪,轻声问道:“陛下觉得呢?敏儿可是长大了?”
李煜看着眼前如新荷初绽,亭亭玉立的女孩,眼中划过一丝欣赏的亮光,点头赞许道:“几月不见,确实不一样了,敏儿快十五了吧?”
“正是呢,六月初十便是我的及笄之日了。”
周宪爱怜地抚着妹妹的长发,打趣道:“待你及笄便可以嫁人了,我家小妹想嫁个怎样的郎君?”
周嘉敏顿时晕生两颊,低着头说:“姐姐莫打趣我,敏儿哪里比得上姐姐你这般好福气,嫁给了天下最好的郎君。”说着含羞带怯看了李煜一眼,后者一愣,开怀大笑:“敏儿可真是长大了,都会恭维人了。”
大周后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这时,有内侍上前低声禀报,李煜听罢脸上带了些不耐:“朕陪皇后逛个园子都有人打扰。”周宪善解人意道:“可是有政务要忙?皇上且去吧,有敏儿陪我即可。”
“那你们姐妹二人在此赏花,晚间再一道用膳,敏儿就留在宫中多住几日吧,也陪陪你姐姐。”
“是,陛下。我也想姐姐了呢。”
李煜点点头,便转身走了,走到御花园门口,不知怎的,突然回头看去,正好撞见周嘉敏依依不舍地回眸,两人视线相撞,一个面红耳赤,一个意味深长,这片明媚春光下,暗藏着情潮涌动。不过短短一瞬,周宪压根没有发觉,但旁观的两人却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阿蓠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什么?”张嘉闻不解其意。“何谓大猪蹄子?”
“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脚踏两条船,就像这李煜,娶了姐姐,还想着妹妹。先前我看他与周宪情深义重,不过短短几年,红颜未老,心意却变了。先生你说,他是真心喜爱大周后吗?那为什么还会觊觎自已妻妹呢?”
“李后主本就是个诗酒风流人物,恐怕这喜爱是真的,但是风流也是真的。”张嘉闻倒是不觉得意外。
“我之前读到这段历史时便为大周后不值,如今看来,李煜和小周后的纠缠很早就开始了,他却还能时刻表现得帝后情深,夫妻恩爱。一个男人,难道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
“当然不能,也许是他觉得身为帝王,这是自已应有的权利,或许,是他谁都不爱,最爱的只是自已罢了。”
阿蓠默然半晌后叹道:“做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便是贵为皇后,也依然逃不过这命运,这样的世道,真是让人沮丧。”
张嘉闻看着她说:“世人崇尚男尊女卑,不过是男子将女子束缚在内宅的手段,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如此。”
阿蓠与他静静对视,有些泛酸地想:我知道啊,先生这样的人,绝不会这样的。只是,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子能如此幸运,能拥有眼前这个朗朗如月的男子。
紧接着她又想起,历史上的张嘉闻,只活到三十五岁,靖康二年便尸解而去,一时心中更加郁闷,竟还泛着微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