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
夜色沉寂,星火阑珊,宫殿里被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包围。
红衣少年静静地躺在高床软枕中,他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毯,房间?里火炉劈啪作响,香烟袅袅,瘦得菱角分明的脸在月色下几乎半透明,乌发凌乱地贴在额间?。
他嘴角还带着抹嫣红的血迹,被人轻柔地一擦,苍白的嘴唇顿时宛若涂抹上一层胭脂,有种脆弱而惊心?动魄的美,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像是一株下一刻即将枯萎折断的莲花。
周不渡捻着指腹,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少年柔软温凉的触感。他坐在床边,坐姿笔挺,十指交扣,垂着眼睛,神色被鎏金面具覆盖,晦暗不清。
一只老鬼在床边飘着,他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医修,在修仙界至少是排名前三的医者。然而此?时他面?色凝重,手搭在少年冰凉纤细的手腕上,诊脉半刻,最?后吹胡子瞪眼:“这些人真?是不知轻重,这小娃娃身?受重伤,金丹被挖,本就已经是要死不活了,怎么还能再捅他一剑?!真?当他有十条命给他们折腾吗!”
“居然还喂回光返照丹,知道这是干嘛用的吗?!这是为了逼问那些濒死的罪人,拷问他们时吊着他们的命用的药!”
小黑一听,心?一慌,急忙道:“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能,醒,吗?”
老鬼:“醒?若只是外伤,便已经足够致命,他活着便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是他最?大的问题,恐怕不是外伤,而是心?疾。”老鬼把手探到少年单薄的胸口上,感受着掌心?下艰难搏动的那颗心?脏,半晌,犹豫道:
“他积劳成疾,久病未医,怕是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若是他认为,活着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老鬼叹了口气?,犹豫半晌,“那么他……”
“有,别的,方法吗?”小黑急了,手紧握成拳,呼吸急促。
老鬼想了想,谨慎道:“若是小神医在,应该还是有法子的。但是小神医在江湖上漂泊不定,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小神医”这个名字很?稀奇,甚至有点幼稚,但是在医修眼里,他便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听说任何疑难杂症,在他手里都有解决的办法。在医修中,他若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哪怕是以医术冠绝天下的蓬莱。
甚至连蓬莱未来岛主谢琅也?对“小神医”向往已久。
但此?人出诊时,总爱佩戴一黑色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能从清俊的身?形和清朗的声音推测其年龄不大,每次医治分文不收,无论贫穷贵贱,百姓中有不少对他感恩得五体投地,故被他医治过的人都亲切地称他为“小神医”。
周不渡忽然开?口,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翻涌的血色,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淡淡道:“老先生,医者不自医。”
“什么?”老鬼没反应过来,接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缓慢地睁大,消化完周不渡话中的信息,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床上沉睡的少年。那少年重病未愈,眉眼骨相本是艳丽至极,却因病弱平添几分颓靡,脸白得像浸过冷水的白纸,好似下一秒就要悄无声息地消失,“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震惊不已,手忽然抖起来,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下来,喃喃道:“如此?一来,年龄确实似乎对得上,不、不对……他的医术不像是这个年龄能学?会的啊?我一直以为是小神医有控声之?术,这……”
他自知再说下去会失言,只能苦笑一声,长跪道:“若是这般,便只能靠公子自身?毅力去熬过这场劫难了。属下只能……尽力而为。”
“辛苦先生。”周不渡极具风度与涵养。
“不辛苦,”老鬼本来是畏惧鬼王之?威,才赶来救人,但得知少年身?份后,那一点点不忿的气?也?被彻底咽下,心?服口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救过那么多人的命,合该长命百岁。”
他磕了个头,不知道是磕的周不渡,还是那缠绵病榻的少年。老鬼告辞前去药房煎熬草药。小黑一动不动地看?着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的少年,他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地陷在软枕里,浑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他心?中骤然爆发出一股愤怒与杀意,手指扣进自己的肉里,都快把手扣烂了。
小黑眼都红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殿下,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周不渡半阖着眼眸,月色从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缓慢流淌,顺着他的眉骨划到他下颚,整个人像是一具沉入深海的尸体,无声无息。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仿若沉眠已久的尸体复苏,微微偏了偏头。
“谁说要放过他们了?”他好似有些疑惑。
小黑愣了愣,“可不继续,浮生,若梦的话……”
白衣鬼王的眉头皱了一下,他轻轻握住少年的手,修长的手指沾上千金难买的膏药,指腹间?尽是草药香。
他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少年断过的小指上,像是怕他疼,指腹擦着尾指小心?翼翼地打转,他慢条斯理,像是一个提问学?生的老师,“你觉得,是一刀避命,还是慢刀子磨,死得更?痛苦呢?”
小黑一怔。
“他们傲慢自大,一叶障目。”
周不渡的喉结攒动一下,他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忍受什么极致的、折磨无比的剧痛,可他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细心?地给少年一圈一圈缠上绷带。
他想起那日把谢纾捞起来抱在怀里,带着他回家时,少年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大片大片地盛开?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冰凉的脸贴在他的颈间?,有滚热的液体大颗大颗渗出来落在他锁骨上,滚烫难凉。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液体渐渐失去温度,少年的手无力地半空中晃荡,苍白的头颈无力地向后折下去,已经几乎没有了呼吸。
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