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纸人可以保持多久?”
神鬼殿中,灯火葳蕤,窗外阶前三三两两地滴着雨,潮雾四起,空气?中水汽浓郁。
白衣男人面前放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小纸片人,小?纸片人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夜风从窗外吹拂而进,小纸人跌跌撞撞地晃了几下,还是?没保持好平衡,惊慌地在空中挥舞着短短的双手,眼看就要摔。
在?它即将摔倒的前一刻,一根修长如玉,仿若上好雕刻的苍白手指伸了出来。他接住即将扑到的小?纸人,安抚性地在它背后轻轻柔柔地滑了几下。
周不渡垂着眼睛,长睫遮掩住他眼底的神色,闻言,只是?淡淡道:“三个月。”
鬼医站在?他旁边,他看着在?周不渡手掌心扑腾扑腾小?短手的红衣纸人,忍不住笑了笑,“纸人聚魂,你居然会这种失传已?久的秘术——我一个老头子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
他喟叹一声,但是?很快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小?神医的神魂破碎,用这样的方法,真的能让他的神魂重新修补好,回?想起昔日事?吗?”
周不渡拿出挂在?腰上的纸扇,他只是?微微一动,那柄折扇便在?他手中幻化?成笔,他沾了点墨,在?纸人的脸上戳了戳,戳出了两点豆豆眼。
小?纸人摇头晃脑地挂在?周不渡的手指上,喝醉了般晕晕乎乎的,看上去又茫然又可爱,他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破碎的魂魄会下意识去找生前的人和事?,他们经历过浮生若梦,对是?是?的执念够强,足够强烈的情感能成为他找回?家的路。”
“不过,”他微微一顿,眼睫垂得更低,“先生,你认为,让是?是?想起来,真的是?好事?吗?”
鬼医一怔,“殿下?”
“他受了那么多苦,我有时候也?在?想,让他想起曾经的事?情,会不会太过残忍,会不会太过自私。他跳下忘川河时,分明是?真的已?经心如死灰……”周不渡伸手戳了戳掌心中的纸人,纸人被他戳得往后跌了几步,又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抱着他的手指啃。
“可是?您向他伸手时,他握住了不是?吗?”鬼医忍不住道:“你难道让他永远记不起你?”
周不渡静了一瞬:“我会尊重他的想法。”
鬼医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男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眼睛温和,整个人身上透露着一股安静平稳的气?息。
可是?他看见男人额头上有猩红而狰狞的印记亮起,忍不住提醒一句,“殿下,那个纸人不是?真的。”
“咔”
桌角碎裂了一块,周不渡态度温和地点了点头,语气?带着讶然,仿佛疑惑鬼医为什么忽然这样说:“我知道。”
鬼医看着他一只手温温柔柔地捏着那红衣小?纸人,另一只手却浮现青筋,并把昂贵难造的桃花木桌给掰碎了一块角。
纷纷扬扬的木屑如褐色的盐粒洒下,他看了看周不渡的头顶,又想到小?神医那招蜂惹蝶的好相貌,心想,你知道个大头鬼。
他安慰般道:“没关系,等到那个纸人在?他们面前破碎了,他们肯定?会更崩溃,这是?对他们最好的折磨。”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那个虚假的纸人,可即使他们付出生命,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
那些人本?来已?经被愧疚蚕食了生命,谢纾是?他们在?人间最后的妄想,他们要拼尽全力地去救那个虚假的、注定?三个月之?后就会碎的纸人。
在?他们即将看见希望的那一刻,他们又会亲眼目睹一次谢纾的“死亡”。
就像是?对身处地狱中的人垂下蜘蛛丝,等他们上升一点点后,再砍断那根蛛丝。
他们会跌得更深,更痛,更绝望,这是?在?把人的心反复掏出来,是?在?折磨他们,是?在?要他们的命。
鬼医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长的白胡须,扬眉吐气?般呵呵道:“想到那样的光景,我就觉得一片畅快,爽!”
周不渡眼角飞起一抹戾气?,道:“这怎么足够。”
他眼睛还是?温和慈悲,可是?额头的心魔印昭示了他不稳的情绪。他用手指逗了掌心上那个懵懵懂懂的纸人,把他贴身放起来,放在?了心口处。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心脏贴着红衣纸人震颤,周不渡推开门,“我先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