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桢的语气却很淡,他好像已经想了很多遍此时的说辞:“她当初来求我托庇,我许她片瓦遮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哥哥,就算你不肯放过我,也请你,千万千万,对她高抬贵手吧。”
“我不肯放过你?”怀枳反复咀嚼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在他心上,又重重地铰碎了心瓣。他没有起伏地、追着那一股残余的气,说道,“啊,我当然不肯放过你。我凭什么放过你?”
怀桢从他的怀抱里离开了。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看弟弟那一副乏力而衰弱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面前三尺之地。好几次他想伸手去扶他,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最后他却是一动也没有动,背靠烛火,衣装盛丽,像一具上古帝王的干枯塑像。
怀桢的身子向前一仆,叩下头来,“扑通”,额头便砸出一个血痕。
“陛下!臣弟从未有谋逆之心,天日昭昭可鉴。君兄在上,臣弟不敢辩白,只求一车一马,返回齐乡,布衣终老。如蒙不宥,以死谢罪,亦绝无怨言。”
“以死谢罪?”怀枳轻轻地重复,“绝无怨言?”
怀桢闭眼:“绝无怨言。”
怀枳朝他急急走了两步,看见他决绝闭眼的表情,又仓促地顿住。
那一股残余的气终于也消失无踪,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一颗心,千百种情意,真假虚实,都被高高地抛举到空中:“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宁愿求死,也要离开我?”
“陛下,”怀桢沉沉叹出一口气,“我累了。”
漫长的时光里,怀枳好像已经习惯了一厢情愿和自我满足,但是此时此刻,怀桢一定要将他眼前的大幕扯落了。
于是那一颗心终于摔落在地。
怀桢一定要让他看明白,他的爱早已经腐坏,已经变成兄弟之间最可怕的患害。
如果他还是个有良知的哥哥,如果他还惦念过去那一点做兄弟、做亲人的好,他就应该放过怀桢,应该允许他走。
*
齐王怀桢,以谋逆下廷尉,酷吏张邡治之,七日乃出。
“后来我杀了张邡。”怀枳轻声说。有些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渐渐明晰,梦境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痛了。“他同皇后冯氏早有串联,若不是他挑拨……”
怀桢突兀地笑了一下,怀枳便闭嘴了。
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总有种为自己开脱的嫌疑。
怀桢道:“我没有谋逆。”
怀枳哑了声音:“我明白。”
怀桢道:“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我就要真谋逆,你也再不能治我了。”
沉沉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将两人都要僵硬得封住。怀枳喘了口气,才道:“张邡……是不是将你治得很苦?”
“你不知道?”怀桢有些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
怀枳摇摇头,“我看到的奏报,一日接着一日,只是说你不肯认罪,又一定要回齐国。七日后,我便想,算了……”
算了。
君君臣臣的道义都算了。
情情爱爱的苦楚都算了。
生生死死的纠缠都算了。
怀桢五指张开捂住了眼睛,嘴角却咧开一个难看的笑。
如若不是有这一世的印证,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么强大冷硬的哥哥,只不过是个怀揣着对亲弟弟的不伦美梦,却到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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