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事,钟世琛本来也十分清楚,因此他语气平淡,语速亦不疾不徐。但钟世琛仍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说点什么却犹疑,只见怀桢清俊的脸容上笼了一层朦胧的醉意,使他的话也像缥缈的:“他直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傻子。他身边的人,毒害诸侯也好,犯上作乱也好,他仍只是个小傻子,连话都说不出一两句。如今他那个哥哥也死了,他在这世上,从此只有他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钟世琛咬了咬牙,戳破他道:“但是殿下,您还是有哥哥的。您同阿宝不一样,您的哥哥,仍然会帮您的。”
“是啊。”怀桢笑了,拿筷子敲了敲食案,哐当当的,“他会帮孤——可是没有多少用了。今日孤送走了立德,孤知晓,孤这命中注定,已经再没有什么旁的可失去。”
钟世琛心头一跳,“您不要这样说……”
“钟郎君。”怀桢认真地道,“孤今年已二十一岁了。孤曾经想过,这天道究竟要考验孤什么?到如今也没有想明白,只是一件件地都放弃了。至于孤的哥哥——四年后,他总会知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四年后,会发生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他如今也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躯壳罢了。
钟世琛忽然站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激动,他脸上泛了红,双眼炯炯地露出火光,直视着怀桢道:“殿下,您过去不是这样的!”
怀桢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还因灯火刺眼而抬手挡了挡。
“殿下,”钟世琛道,“您过去不是这样的。臣纵不如云翁能通鬼神,但臣也知道,若没有您,方娘子不会下定决心摆脱隐太子,长公主也将不得不远嫁匈奴,若没有您,臣又怎可能有如今!臣从酒色中振作起来,步步为营,直到手刃钟弥,位极人臣——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将外间的小铃儿拉了进来,小铃儿吃了一惊,跌跌撞撞跟入,赧然躲去钟世琛身后,却被推出来,十指用力相扣,“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未免矫情,但臣还是要说——若没有您,臣不可能与他如此相亲爱。”
钟世琛与小铃儿站在一起,影影绰绰的灯火宛如他们的嫁衣。怀桢便只是望着,也感到美好。他也不由得为他人的美好,而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殿下。”钟世琛一边紧握着小铃儿的手,一边朝他跪了过来,认真地道,“臣斗胆,只想请您想明白一个问题——
“您到底想要皇上像哥哥一样,还是想要皇上像爱人一样?”
这话问得太直接,连小铃儿都不由脸色一变。他怕钟世琛被怪罪,胆战心惊去看齐王,却见齐王发丝垂落,眼帘微合,竟像是挂了泪,但又很倔强,最终也不肯回答。
他的哥哥,就是他的爱人。这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要的问题。
可是钟世琛又说:“殿下,您可以想明白的。您种下了那么多善因,没道理您留给自己的却只有苦果。”
小铃儿握紧了郎主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满是汗水。他忽然觉得心头沉甸甸,像果实要落地。齐王的果实会是什么滋味,连他这一个外人,也很想知道。
“——殿下!”垂帘之后,却是宜寿奔了进来,打断了这静谧中的谈话。宦官的声音里难得染了一丝忙乱,“殿下,阿燕姑姑那边来了急报,说是阿宝——说是梁隐突然发了高热,然则常华殿那边不知怎的得了消息,已遣人将孩子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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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持续低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