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燕的故事
上世纪90年代,即便是在申州这样的地方上大学,也不是所有学生家里都有安装了座机。
延东师范大学女寝走廊尽头有一部固定电话,可以插卡使用的,寝室里的小姐妹经常会去排队给对象或者家里打电话,一个月下来话费支出都不少,但是乔雨燕从来没去用过。
不仅不给家里打电话,除了偶尔给妹妹寄一些信和钱,读到大二了乔雨燕连家都没怎么回过。
室友穆娉婷是申州本地人,就是家里房子比较偏,所以也同外地学生一样住在寝室。她和乔雨燕关系最好,私底下曾偷偷问过乔雨燕,“怎么没见你联系家里,爸爸妈妈也不惦记你吗?”
乔雨燕彼时正坐在床铺边捧着一本伏尼契的《牛虻》在读,闻言抬起她那双黑漆漆湿漉漉的大眼睛,抿着唇摇摇头,用略带西南口音的普通话回答说:“不惦记,家里也没有电话,不好联系。”
“好吧。”穆娉婷知道乔雨燕是西南大山里一个叫青河镇的小地方考出来的,据说还是那个镇子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虽然说延东师范不是什么顶尖高校,但是听说家里条件不好的女孩子一般没有什么读书的机会,乔雨燕能有机会考学,穆娉婷还以为她和家里的关系不错。
延东师范里申州本地人多,不少女孩子家境至少小康往上,申州又是国际化的大都市,每时每刻都追赶者世界的潮流,所以女学生们漂亮裙子和时兴的发型也换得勤,校园里整日香风扑鼻。
乔雨燕人长得挺漂亮,相貌在师范大学这种女多男少、美女遍地的地方也算是出挑的。她身材紧致纤瘦,头发乌黑浓密,长长地坠在腰上,却从不做发型,总是编着一条三股麻花辫,绑得紧紧的,方便读书也方便干活。春夏里两件的确良的素色衬衫来回换着穿,一件湖蓝色一件土棕色,下半身永远是黑裤子黑布鞋。申州多雨,下雨了穿布鞋不方便她就干脆穿塑胶雨鞋去上课,啪嗒啪嗒的不成样子。
所以即便是长得漂亮,乔雨燕也一直没谈过恋爱。之前班里的姐妹组织过同申州大学的男生们联谊,穆娉婷为此兴奋地一大早就起来化妆换裙子,乔雨燕却在睡了一个懒觉之后揉揉眼睛,穿着她七分长的上衣和裤子从床上爬起来,不修边幅地叼着个隔夜馒头拖地。
寝室里剩下两个女生也都在化妆,她们不怎么同乔雨燕说话,不过关系不差,只是没什么共同语言而已。穆娉婷扑粉扑到一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走过来抢了她的拖把,“去换套衣服啊,你待会儿就准备这么去联谊啊?”
“联谊?”乔雨燕还是眨着她那双大眼睛,秾黑的睫毛像燕子羽毛一般忽闪忽闪,“我不去联谊啊,我待会儿去图书馆。”
“怎么不去!”穆娉婷急了,“今天联谊的对象可是申州大学的男生,你知道申大吗?那可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们!”
乔雨燕笑笑,把嘴里最后一口馒头啃了,“高材生人家能看上我?你们去就行了,我还是安心读书吧,要是下学期奖学金没了我连大学都读不完。”
乔雨燕说的是实话,她出来读大学家里没给一分钱,每个学期她还得寄几十块钱回去,不然爹妈连小学都不肯让妹妹乔雨芬读了。
好在学校给的奖学金不少,付了学费还能有些结余,平时乔雨燕也会出去打打零工,如今也算是小有积蓄的人了。她过得节俭,平时除了吃饭就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目前的打算是毕业了就在申州找一份工作,多攒点钱,以后把妹妹接到身边来生活。
乔雨芬比乔雨燕小8岁,目前小学快毕业了,成绩不错,如果高中能接来申州读,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申大的高材生。
20岁的乔雨燕对未来饱含着美好的憧憬。
可惜现实的倾颓犹如地震中大厦的覆灭,巨物轰然倒塌掩埋无助的哭泣与枉死的冤魂。
大二那年暑假乔雨燕还是没打算回家,她找了份包吃包住的活,打算在申州努力赚点钱把下学年要读初中的妹妹送到市里去念。学期末最后一天家里通过辅导员给乔雨燕来了个信儿,说是她妈妈病重了,差她回去照顾。
乔家就只有乔雨燕和乔雨芬两个孩子,她爹在乔雨芬还未足岁的时候就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使得他们家成了羊山村里有名的无子户,即便乔雨燕都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家里人还是觉得抬不起头。
也得亏是没有儿子,乔雨燕不用年纪轻轻就辍学照顾弟弟或者嫁人,在家里拼命干活为自己挣了一个读书的机会。
妹妹还小,妈妈病了乔雨燕自然是要回家的。她当天就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回青河镇的车票,青河镇的火车站前年刚修好,恰巧就有一趟直达申州。
一趟绿皮普快得坐两天三夜,乔雨燕舍不得钱,买的硬座,坐了一夜之后她就有点熬不住了,在车厢连接处来回地走。火车上的饭买不起,乔雨燕连泡面都不舍得吃,只能闻着人家泡面汤的香味往嘴里塞压缩饼干。
终于到了青河镇,羊山村里只有赤脚大夫,乔雨燕还以为妈妈会在镇子上看医生,去了卫生所一打听才发现没有。乔雨燕有点起了疑心,但转念一想,她阿爹抠搜了一辈子,舍不得这点看病钱也是正常的。
所幸乔雨燕揣了不少钱回来,她当即赶路从镇子上步行回了村里,还谋划着去村支书家里借个三轮,把妈妈接到镇子上或者市里去看病。
从清早走到下午,乔雨燕远远就瞧见了自家那破落的院子,阿爹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像是在等她。乔雨燕累极了,还是加紧跑了两步,她连行李都没怎么带,随身的布包里就背了两本书和一兜子给乔雨芬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