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是一个很好的楼层,如果跳下去能够生还的概率应该微乎其微,也不至于摔成太难看的肉泥。
顾成阳顺着狭窄的楼梯,打开那扇通往楼顶布满灰尘的门。
与学校的天台很不同,城中村的楼顶破败不堪,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就连视线也被各种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大厦遮挡。
十年前的少年脸上与手臂都裹着纱布,嘴角的淤痕渗出了血液。他站上天台,手里拿着他曾视若珍宝的磁带与耳机,以及一张学校的处分通知书。
楼顶的风微冷,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顾成阳蹲了下来,把所有的明信片都放在地上。在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拿出录音笔,在那个耳机孔上插上了耳机,然后闭上眼打开那段录音,没有去看录音的长度。
少年戴上耳机,点开了音乐播放键,温柔的女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过去很多次一样,他习惯性让音乐占据他的整个世界。
“Myteasgonecold,ImwonderingwhyIgotoutofbedatall,
themorningraincloudsupmywindowandIcantseeatall。”
录音的开头有将近十几秒的静默,伴随着铝箔药片被拆开的声音,顾成阳听见林研叫了他的名字。
“顾成阳。”声音逐渐靠近,林研像是坐了下来,在咽下一部分药物之后,他平静地说,“当着你的面我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录音录给你听吧。”
“那天在南城是我骗你的,那不是我的污点,恰恰相反,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过往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所以其实直到最后,我还在怀念我们过去的记忆。那时候那么穷,却又那么天真地把理想视作生命的一切。”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头顶,教学楼楼顶的天空很宽阔,不远处在操场上不少学生在打球在玩闹,只是喧闹声被耳机完全隔绝。少年望着远处的一切,喧闹与他无关,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大多数时候他都孑然一身。
他拿出打火机把那张处分通知书点燃,火焰在纸上跳动,他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张张狰狞的脸。
见义勇为无法得到褒奖,帮助被施暴的人却会反过来被污蔑处分。从一早他就该知道的,善意无法得到回报,毕竟课本里那个被反复歌颂的精神榜样,甚至都没能活过二十二岁。
他把磁带从盒子里尽数抽出扔到地上,地上即将熄灭的火焰被再度引燃。
每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什么人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无法拯救任何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前两天他的母亲居然还要求他去向被打的父亲道歉。那个亲生女儿都不曾放过的人渣凭何值得道歉,他极力辩驳后,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八岁那年,姐姐当年的遭遇竟也得到了母亲的纵容和默许。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这样荒诞离奇。如果一把火可以烧毁这个世界,他会毫不犹豫做出这个选择。
可没有这样的火。他对自己说,既然无法拯救任何人,那就在这里停下吧。
伴奏里响起尖叫与哭喊声,他闭上眼睛。紧接着耳机里响起车辆撞击声和落水声。
即使是在生与死的岔路口,他还是想等到耳机里的歌曲放完,再了结这一切。
许是隔着耳机的原因,林研的声音不同往日里的冷淡,反而听上去很温和。
“我最近总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最终得出了答案。我发现,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适应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总是习惯依赖你,像是依赖药物一样。最后那几天里,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和你重新开始。”
“可太晚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我也没办法再给你正常人的爱,能给予你的或许只有痛苦和伤疤。我不想这样,与其活着伤害你,伤害我自己,伤害身边的所有人,我还不如……算了。”
“你曾说过,你尊重我的一切选择,包括死亡,不是吗?黑夜好长,这次我没办法再等到天亮了。”
“AndevenifIcoulditdallbegrey,butyourpictureonmywall,
itremindsmethatitsnotsobad,itsnotsobad。”
在副歌结束的那一秒,少年睁开眼,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点开,那是一条贴吧的消息,两个月前发布的帖子下,有人回复了他。
20x8年,6月10日,@Wildfire回复了你的帖子:
“你的声音不错,有兴趣跟我合作吗?我最近在学编曲,简单做了几个beats,你可以听听看。”
处分通知和黑色磁带在地上燃烧,发出难闻的刺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