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跪在地上忏悔求饶的男人并不足以令他释然或者放下,也没有所谓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唯一的想法便是,这样的人如何配成为困扰他的梦魇,更不足以让他感受浸入骨髓的疼痛。
当他不再孤身一人,感受过无数充盈的爱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依靠憎恶而活,也不再被痛苦支配。而是拥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藐视苦难。
事实上从医院醒来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那样的梦了。
梦里出现更多的是现实中的人和事。有欣赏他照顾他的厂牌朋友,有亲如手足的好姐们儿,还有身处牢狱却时常挂念他,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女人。
以及那个永远对他敞开怀抱的,殚精竭虑爱着他的人,那个总是默不作声握住他刺向自己的尖刀,像是永远都感受不到疼痛的人。
视频的最后男人看着镜头外的人影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以他的痛哭求饶为结束。
顾雪凌其实想象不到镜头之外的顾成阳是何等神情,她不由自主地对林研说,“……他的确不完全是个蠢货,有时候他的心机和城府是我想不到的。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有反社会人格。”
“你第一天知道?”林研却没有半分意外,淡淡道,“你以为你顾雪凌的弟弟能是什么正常人。你们一家没一个正常的。”
“……”
顾雪凌没好气地看着他:“小唐每天跟你生活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忍受你这张嘴的。”
林研不假思索:“因为我好看。”
“哈哈哈哈。”顾雪凌爽朗地笑了起来,水晶吊灯下她晃动手里的酒杯,一尘不染的桌子上灯影幢幢。她面带醉意地举起酒杯,对林研说:“碰一个啊。”
酒精能让人抛去一切缜密的思考,得到短暂的放松。顾雪凌问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林研说第二天一早要去哈尔滨见朋友。
顾雪凌诧异道:“你还有哈尔滨的朋友?”
“很多年前认识的。”林研顿了顿,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我看着很像交不到朋友的人吗。”
顾雪凌摇头:“我工作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少。还是更欣赏你这种真实直接的性格。林研,你值得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林研猝不及防地微愣片刻,像是无从作答,最终只是垂下眼,轻声说了句:“哦。”
酒过三巡,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林研不喜欢喝酒,那瓶红酒顾雪凌一个人喝了大半。她面色红晕,站起来时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可说话依旧条理清晰,她对林研说:“我明天休息,本来想带你去玩的。既然你另有安排,那下次你来首都我再招待你吧。”
没想到顾雪凌是个爱喝酒但酒量又不怎么样的酒鬼。林研看着她拿着车钥匙,走路都走不稳的模样:“你还要开车?”
顾雪凌朝他摆手:“没有,找了代驾。我给你叫了司机,待会儿会送你回酒店。我晚上还有个会,就不送你了。”
林研顿时大开眼界:“喝成这样你还要开会?”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两人离开包间,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顾雪凌神情疲惫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啊…脑子糊涂了。准确来说不是开会,是约会。”
约会。林研努力理解这两个字。
他以为像顾雪凌这种事业心与野心都极强,踩着苦难往上爬的女人,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轻易对凡人动心。
所以当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很难不让人好奇。他问对方:“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
两人走进电梯,顾雪凌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一个朋友的女儿,是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还没毕业的时候那朋友托我给她在公司找个实习岗位。从对方发来的简历上看履历经验都不错,本来以为是个好苗子,就答应了。结果等人入职了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个刺头。”
实习是幌子,把集团法务部闹得鸡犬不宁也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等到法务部部长不堪其扰连夜告御状告到了顾雪凌面前,顾雪凌不得不把人叫来办公室批评教育的时候,这个刺头才收敛起那副懒散叛逆的模样。
彼时顾雪凌刚摆出领导的架势,还没来得及对她严肃批评,她却将自己长达数年的注视与暗恋和盘托出,然后直白地看着顾雪凌的眼睛,笑得灿烂:“我是来追你的。”
顾雪凌摸出手机,看到那数十条未接来电语与微信留言,皆来自同一个人,她草草扫了眼消息,就关掉手机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我恪守了一辈子的原则和秩序,从不允许身体里的火车错轨。而她是个绝对的秩序破坏者。”
走出一楼电梯,顾雪凌告诉林研送他回酒店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林研出门便坐上了车,与她挥手告别。
司机载着他驶过停车场,不经意间往窗外瞥去,他远远看见顾雪凌来时停靠在那里的车旁边靠着个人。那人体型纤瘦,穿着高帮靴与短裙,一身朋克打扮。她嘴唇上的唇钉在路灯下发亮,下眼睑化着很浓的烟熏妆。
汽车从她面前开过,林研看清了那妆容精致的脸上厌世又空洞的神情。
的确像个秩序破坏者。但很快她脸上露出了笑,笑得稚气未脱,空洞的眼底被爱意填满。因为她目光注视的是顾雪凌走过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