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抬手揉了揉眼。
在这舒适的港湾中,她卸去了伪装的盔甲,放下层层的防备,得到片刻的休憩。
但休憩之后,暴风雨的奏鸣曲,即将来临。
今晚提前到来的一小部分客人对于主人家的另一位特殊的小客人抱着各种各样的好奇,托了今日好天气的福,他们总算能够一睹弗雷德里克的这位英国学生、据仆人说是用黄金、海洋、连同贝壳铸就的美少年的身姿。
“这可真是一位讨人喜欢的美少年。”做为弗雷德里克最为亲近的朋友之一,李斯特先生感叹道。
他见到那位少年从台阶上拾级而下,相貌、仪表和笑容没有一处不好的,就第一个上前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十分亲切地同对方交谈,得知了这位来自伦敦的富家子弟“乔治。林恩”这样一个全名,连夸对方的法语说得极好。
李斯特先生的女友伯纳德小姐是巴黎一家剧院的女演员,典型的巴黎淑女打扮,可无论如何典雅华贵的打扮也令她在这少年面前自惭形秽,只因后天堆砌的美貌好不过上帝的神来之笔,况且金钱和珠宝刻意的烘托也总抵不过举手投足之间深入骨髓的气韵。
伯纳德小姐一面草草将桑夫人从诺昂寄来了的信中的交代忘在脑后,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少年令人目眩神迷的容貌,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这位少年是造物的一件杰作,洁白的脸颊上有着玫瑰色的健康红晕,是他那天使般宁静的表情平添一份活泼的生气,黄金般的鬈发衬托出热烈的眸子和轮廓雅致的双唇,显出白皙的皮色下那些微娇嫩的蓝。
眉宇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引力,青春的率真、纯洁的热情、自然流露的高雅和他那难辨雌雄的微妙气质形成了一种海底珍珠般的迷人魅力,令人沉醉不已。
“上帝作证,他合该就是他的学生,他们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爱又漂亮。”她轻声对李斯特先生说道,“但林恩先生要更加漂亮一些——巴黎或许还有比他漂亮的,但绝没有他这样的可爱,他的个性真是好极了。”
“我的心碎了,亲爱的。”李斯特先生调笑了一句,又说:“费雷德里克总是这么好运,要不是与这位小少爷再度重逢,他的这个春天可不怎么好过。”
他的女伴正想问些什么,可李斯特先生说着就住了嘴,因为弗雷德里克正接替他的学生,坐到了钢琴前。
这位钢琴家不爱公开演出,甚至拒绝了皇帝陛下的封号,喜欢只有少数朋友的沙龙气氛,讨厌任何干扰,包括听众的欢呼、唿哨、掌声,只有在眼前这样舒适自在的环境里,人们才有幸聆听他那美妙的乐曲。
李斯特先生与所有客人一样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只不过以他专业的审美能力,他的听觉更加挑剔。
弗雷德里克的手指压在琴键上,平时女性般的羞涩文雅已化为了王子般的翩翩风度。
乔治娜正立在他身旁,在烛光的掩映下如同希腊神话中河神克菲索斯与仙女莱里奥普的儿子,只是这位美少年迷醉的目光并未执着于自己水中的倒影,而是凝视着弗雷德里克那静谧的身姿,全然不知众人正情不自禁地将大半的注意力胶着在他那精巧绝伦的面容上。
但当弗雷德里克刚弹了几个小节,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属于乔治。林恩那张引人瞩目的脸了。
这青年大抵有一双上帝恩赐的精灵之手,左手横跨了八度音,右手以令人惊叹的柔韧弹奏出快速的连音,诗意般的精致优雅在这悠扬的乐曲中挥之不去,没有一位钢琴家能像他令钢琴优美地鸣奏,如同夜莺般抒情的歌声那样,一串串明亮斑斓的乐声从那细腻灵活的指尖倾泻着,他那因文雅纤弱的温柔气质和多愁善感的敏感性格所产生的矛盾情绪,也透过这浪漫的音乐流淌在人们心间:欢喜并忧愁,犹豫且不安,期盼却压抑……
这是一支多么优美动听的曲子呀,每个人都仿佛听见了一位沉浸在暗恋中的女子那矛盾又甜蜜的歌唱,她的梦幻情人、她的顾虑期盼、她的踌躇不前、以及她最终极为不舍的黯然退却,听完这样一支曲子,就好比欣赏了一出用乐句谱成的爱情悲剧,不少情感丰富的客人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太美了,精彩绝伦……”
李斯特先生是最先回过神的,他感叹过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视线望向双手仍按在琴键上、神情有些疲惫的弗雷德里克,只是他的眉头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约莫三秒钟的时间,但下一秒李斯特先生已然松开了眉间的褶皱,换上了一幅极为欢欣的面孔。
此时此刻,他衷心为他的友人赞叹!
为这琴声!
同一时间,在月色掩映之下,一个看不清脸容的男子正默默地注视着这里。
他站在隔壁那栋房子的三楼窗边,恰好能远远听到那可贵的琴声,也能透过飘扬的蕾丝纱帘和宽大的窗户,看到那名演奏者以及钢琴旁少年的几分样貌。
月色渐浓。
风拂动树叶,光爬上窗台。
这男人看着隔壁人家热闹的聚会总算散了,那少年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蹄踩在暴雨过后泥泞脏乱的道路上,朝着众人一一告别,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少年金灿灿的头发上,有几分朦胧的温柔。
“他是谁。”
“据我所知,大人,那少年是隔壁那位钢琴家的学生,一个伦敦来的富家子弟。”
男人深幽的眸光从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收回,声线低沉又富有磁性,带着一丝凛冽,说:“你亲自去一趟,艾伯嘉,为我感谢肖邦先生今晚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