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国内很多人更愿意称呼美国为‘殖民地’,但事实是——”
乔治娜抬手轻点眼角,露出三分玩味,“它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比如扶植一位代言人继续维护我们的利益。不过目前最为要紧的并不是这一块,而是在它的北方。”
女王陛下从位置上站起来,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回身指向了身后的世界地图上,沿着美加边境线指向上加拿大魁北克,“人的奴性是很微妙的,他们既渴望被奴役,又疯狂地追求权势,这两点的平衡在于,对强者的畏惧是否能够令他们甘愿服从。很显然,在1812年的战争过后,这些人已经认识到,我们恐怕失去了足够威慑四方的无可匹敌。再加上还有那些法国佬组成的爱国者党煽风点火,局势已经十分糟糕——而加拿大,也只是我们无数海外殖民地中的一块。”
显而易见,乔治娜的认知与那些议会的贵族老爷们高高在上的想法迥异。
一方面,她毕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历史帮助她能够清醒地看待这个国家目前所面临的困境,海权的衰落,尾大不掉的殖民地,国民却依然沉浸于帝国往日的辉煌中不可自拔。
另一方面,她原本对于这个国家就没有什么民族认同感,所以也不可能产生什么民族自豪感,认为殖民地就天生该被掠夺,纵观史书,无论古今中外,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许多人都认为自《卡洛维茨条约》后,曾经的奥斯曼帝国就成了一位苟延残喘的欧洲病人,谁都想要在它身上咬下一块肉,但他们却没有想过,大英帝国也患上了一点儿暂时还不起眼的病症。”乔治娜一字一顿,“服从神之意志,会让人产生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但神话若被打破,其后果是神跌落神坛,而人将会屠神。”
她的眼神太过明亮,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灼热和野望。
如同两团热烈燃烧的火焰,无所畏惧。
迈克洛夫特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把沙俄皇太子的问题暂时放下,认真思考整合殖民地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评价道:“这倒是十分新颖的观点,女王陛下。但总体来说,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太大了,所牵涉的利益范围也太广了。假设要整合海外殖民地,必定触犯到东印度公司这类垄断资本的利益,您知道这代表每年我们将失去多少财富吗?即使您是女王,您也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们也只能在这里随意谈谈不是么。”乔治娜狡黠一笑,几秒前的严肃荡然无存,她坐回到那把女王陛下专属的可滑动可调节靠椅上,不够优雅和标准的仪态引来迈克洛夫特下意识的轻微皱眉。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少见地没有任何反驳,而是露出赞同的神色:“我必须得承认,您又一次超出了我的期望,陛下。”
乔治娜看向迈克洛夫特,语调上扬:“又一次?”
“是的,又一次。”迈克洛夫特说,“我想,您确实不需要继续我为您制定的课程了,如您所愿的。”
乔治娜看上去却不是非常满意的样子,只道:“哇哦,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迈克洛夫特平静地看了女王陛下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从明天开始,您可以自由安排您的时间,但前提是,今天您愿意再和我谈谈别的。”
乔治娜笑问:“我亲爱的秘书先生,您莫非真的对于我偶尔的无聊猜想产生了兴趣?”
她在“您”这个单词上强调了重音,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婉转动听,却又耐人寻味。
“是非同一般的兴趣。”迈克洛夫特更正她,“以及,您不必继续试探我了,我很清楚您在试探我对于您的容忍度,并且试图降低我对您的期待值,又在我即将焦头烂额之前,对我展现一些非凡之处——但恕我直言,您所使用的招数,鄙人在舍弟的青春叛逆时期就已领教过多次。”他慢条斯理地向乔治娜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我可以直白地告诉您,我认为您的许多想法对我有所启发,所以我很希望继续听您谈谈沙俄谈谈本国,甚至谈谈帝国未来的征途,女王陛下。”
对于正确教育熊孩子,迈克洛夫特可以说是很有心得了。
——尤其是这类天赋异禀的熊孩子。
所以此刻,他望向女王陛下的目光堪称慈爱和纵容。
而乔治娜亦静静地回视着迈克洛夫特。
过了好半晌,她才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似乎有些不悦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的行为真的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迈克洛夫特悠然答道:“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乔治娜没好气地别过眼,一点儿都不想对着他那张既矜持又傲慢还带点儿得意洋洋的脸。
她花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秀气的双眉下意识皱了起来。
“我之前读过一些关于俄国国情的文献,我认为他们短期内并没有机会向外扩张的时机,因为他们最大的问题出自于内部。封建庄园经济严重桎梏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虽说沙俄政府颁布了《关于自由农》的法令,但若以自愿和赎卖的原则,无法从根本上解放农民。”脑海中储存的无数资料分门别类,在这一瞬间自发地依次跳了出来,乔治娜望向那副大英势力幅员辽阔的世界地图,眼前的光幕上却正播放着两次世界大战时急剧缩水的帝国版图,“阶级矛盾发展到一定阶段,革命和战争便随之而来。更何况,俄国对于奥斯曼垂涎欲滴,奥斯曼难道就对其毫无防备?本国自诩为世界霸主太久了,以至于选择性忘记了,欧陆各国也绝不会允许沙俄继续坐大。”
这其实也与目前的墨尔本政府政策有关。
首相墨尔本子爵是个传统的精英主义者,对于民众的疾苦漠不关心,认为贫穷即原罪,是自身品行败坏和道德堕落的结果,所以就像大部分的贵族老爷们那样,他支持血统论,认为教育无用,轻视普通科研人员在工业革命中的重要性,认为平民为贵族服务是理所当然的,就好比殖民地被宗主国无情掠夺那样。
总的来说,他虽是辉格党的党魁,却比保守党最保守的那一个,还要保守。
迈克洛夫特问:“如果是您来操控帝国的巨舰,您将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