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醒了过来,头发还没干透,外面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没了,天边闷雷隐隐,眼见要下雨了。她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没有人应声,阿福坐了起来,捋了一把头发,喊:“瑞云?瑞云?”外头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杨夫人。她神情有些焦虑不安,轻声说:“夫人,朱夫人出事了。”阿福觉得象一盆凉水顶头浇下来,嘴唇张翕了两下才发出声音:“什么?”“小丫头来回报,她原以为朱夫人和阿喜姑娘在歇中觉的,看到朱夫人的房门虚掩,所以进去看……结果看到朱夫人受了伤昏厥在地,急忙差人来回报。”杨夫人本以为阿福一定会惶急难安,进门前已经预备好了说辞劝她,阿福定一定神,便下地穿鞋:“请了郎中么?让常医官过去,缺医缺药只管从王府出,王府若没有就去宫里找——”她看了杨夫人一眼:“备车,我这就过去。”“夫人,夫人不要急,常医官已经过去了,情形这就会有回报。咱们两家离得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我嘱咐常医官最好能将朱夫人接回咱们王府来治伤调养。夫人放心,常医官倘若治的不精道我这就打发人去太医院去请擅长外伤的太医回来。”杨夫人递过水,阿福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光,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受了什么伤?怎么受的伤?阿喜呢?”“朱夫人是被刺伤的。阿喜姑娘……她不在家中,现在不知去向。”杨夫人谨慎的观察阿福的神情。阿福比她预想的要镇定得多,吩咐了一句:“叫元庆来。车也备上。”这种时候让她在府里等,她等不了。这种时候阿福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车也走的特别慢。心里象打翻了热油锅,烫得生疼,焦燥不堪。车拐进巷子,还没等停稳,阿福已经掀开帘子要下车。紫玫扶她下车,她的男人周遥领人将整条巷子都看守了起来,阿福迈步朝里走,院子里静悄悄的,也许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让人心惊肉跳。“夫人。”常医官迎出来,他并没有象杨夫人那样焦灼,阿福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心朝下沉,一直沉下去。“怎,怎么样了?”常医官什么话也没说,阿福只觉得两腿一软,要不是紫玫淑秀一左一右搀着,她非倒下去不可。“夫人……进去看看吧。”阿福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屋,屋里的血腥味儿更浓重,熏的人胸闷欲呕。朱氏躺在床上,面目是一种灰扑扑的颜色,说白不白,说青不青。阿福的目光朝下移,她想揭开朱氏身上盖的薄被,可是她动不了。紫玫小心的扶着阿福,淑秀的脸色煞白,眼前的一幕和她曾经见过的另一幕重合了起来。浓重的血腥气息,被杀死的人……“我到的时候,朱夫人已经没了呼吸脉博了……流血太多……”常医官小心斟酌着词句,他心中暗暗叫苦。刚才听那小丫头回报,他已经觉得情形不妙,紧赶慢赶过来还是没有来得及。杨夫人从后头赶过来,她与阿福没同时出门,吩咐过之后也随即坐了车过来,她抢上来一把扶住阿福,低声喊:“夫人,夫人?”阿福恍如未闻,慢慢的朝床前挪了一步,这一步象是有千钧重量,亲(三)李固进门时头顶响了一声雷,雨未下,风先起来了。他脚步未曾停滞,匆匆朝里走,银线墨底绣着蛟龙盘云的披风在身后呼啦啦的抖动。元庆一路跟着,生怕他走的快会磕着绊着。“夫人怎么样?”“夫人还没有醒。”瑞云应着话,抬头看到跟在李固后头进来的不光有韦素,还有刘润,他穿着一身紫袍,神情气度都与当日在府中时大不相同。李固没说什么,解开披风,元庆伸手接过。李固先前走的急,现在却慢慢挪动脚步,扶着门慢慢迈进了屋,反手要合上门的时候,李固轻声吩咐:“去把小世子抱过来。”他的世界一团漆黑,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就在不远的前方。他缓缓走过去。皇帝去世的时候,他也跪在床前,皇帝已经弥留,只是最后偶尔会清醒一小会儿,身旁的人急促的催问皇帝大位定属,他只想,他已经没了母亲,现在又要失去父亲。就算握着他的手,握的再紧,也留不住那具身体中匆匆流逝的生命力。他听到父皇微弱细促的声音,唤李信过去,轻声交付了一句话,其他人都叩头应命。父皇昏厥过去,后来又清醒了一次,让他靠近前去。其他人都退出寝宫,李固听到了掩上门的声音。李信的小手扯着他的手,让他的手和父皇的手握在一起。父皇的手冰凉而无力,李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父皇的手颤抖着,伸过来,抚摸他的眉眼和脸庞。父皇说对不住他。对不住他的母后,也对不住他。“大位……原本你是最适合的,可是……”“父皇放心,弟弟聪明早慧,他……”李固顿了一下,说:“我也会尽力做好份内之事。”皇帝咳嗽过,声音比刚才更低,对李信说:“你们兄弟俩……要好好的,互相照应着,把祖宗基业……把这万里江山守好,传下去……”李信哽咽着,他硬忍着不哭出声,憋的气噎阻喉,不停的抽气。他在黑暗中,送走了父皇。小的时候他最想看到光明,后来——后来他不再抱有幻想。只是……只是有的时候,他仍然会渴盼着,上天能让他看到,哪怕只有短短的瞬间。看到他的亲人,哪怕是永诀时的最后一眼。李固的手在床边摸索,把阿福的手抓住,握在自己的手心。这样做,他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儿。杨夫人将李誉抱了送来,李固接过来抱着,李誉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看到李固呀呀的喊着,很兴奋。杨夫人低声说:“常医官说夫人不要紧,很快会醒。有安神的药,已经煎了,不过吃不吃都不打紧。”李固点了点头。杨夫人缓缓退出去,内室的地下铺着毯子,绵软沉厚,踏上去没有声音。李誉扯着阿福,模糊不清的喊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