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线柔美宛转,如同黄鹂儿娇鸣一般,嘤嘤恰恰,听得张悯一激灵,浑身的骨头差点都酥了,下意识地答道:“哎,还不曾。”
阿檀松了一口气,捂着脸颊,扭扭捏捏地又问:“那你瞧瞧我的长相如何?可还过得去呢?”
岂止过得去。张悯的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苏娘子貌若天人,岂是吾辈所能评说。”
阿檀露出了一点讨好又害羞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张悯:“喏,你看看,我不但容貌好,我还很能干,又勤快,脾气也好,总的来说,我是个挺好的姑娘。”
她笑起来的时候,柔软又甜蜜,嘴角边还有一点小酒窝,只消一眼,就能令人醉倒。
张悯年轻、面皮薄,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他吓得坐不住了,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拱手立在那里,不住点头:“是、是,苏娘子自然是好、很好、非常好,不消说。”
阿檀再接再厉:“我已经存够了银子,可以给自己赎身,不要破费你一分钱。”
张悯听得一片茫然:“啊?”
“所以,你能娶我一下吗?”
阿檀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地哀求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你行行好,能不能先娶我过门,到时候……”
张悯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得“砰”的一声轰然巨响,房间的门被踢开了,整扇飞了起来,又“哐当”砸在地上,四散裂开。
张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秦玄策站在门口,身形高大,脸色铁青,如同择人欲噬的鬼刹一般,用充血的眼睛盯着阿檀,恶狠狠地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檀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小肚子,蹭蹭蹭倒退了好几步。
秦玄策方才听得老嬷嬷来报说阿檀不舒服,叫请了大夫过来,他暗自气闷了半天,还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却没想,走到门口,恰好听到了阿檀最后那一句话,只听得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大步过来,一伸手就揪住了张悯。张悯是个正常的年轻男子,个头和寻常人也差不多,但在秦玄策的面前,就如同小鸡仔一般,显得格外弱小、无助,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秦玄策单手举着张悯,抖了抖,咬牙切齿地质问阿檀:“就这个?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你负了我,就看中这么个东西?他哪里好?哪里比我好?你说!你说啊!”
他声色俱厉、气势骇人,直逼阿檀,那模样,恨不得要把她撕碎了才好。
阿檀被他说笨、说懒,她都忍了,但如今,说她“薄情寡义”,她不能忍,一时气性也上来了,哭着叫道:“你有什么好?就为着你许我为妾,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我说过了我不要,我想堂堂正正地嫁人,我要我的夫婿敬我、爱我、一生只有我一人,我是个好姑娘,我值得,我不稀罕你的施舍,你懂吗?”
她用力地握住拳头,流着泪,大声道,“你不会懂的!”
秦玄策怒不可遏,气血涌上心头,大手倏然收紧。
张悯被秦玄策提着,“呃”的一声,翻出了白眼,双脚踩不到实处,抽搐般地蹬着,眼看就要气绝。
阿檀惊叫了一声,眼睛一闭,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玄策马上扔开张悯,扑过去扶住阿檀,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子:“阿檀!”
阿檀不敢睁眼睛,她太紧张了,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啊抖,就像小刷子撩来撩去,看得秦玄策气极,顺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怒道:“出息了,知道骗人了,你装,再装,我打你一顿大板子。”
阿檀又惊叫了一声,从秦玄策的怀里跳了起来,含着眼泪,跳开三步远,用警惕的目光瞪着他,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鸟,小翅膀都“刷”地竖起来了。
她那样的目光,看得秦玄策心头愈发愤怒,他厉声道:“你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我了?你几时生出异心的?你和那个男人见过几次面了?今天是不是约好了故意来气我?”
张悯还算机灵的,趁着秦玄策和阿檀吵吵闹闹,他连滚带爬地爬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逃了。
秦玄策这一连串问话让阿檀脑瓜子发晕,她嘴巴笨,性子弱,气得狠了,连争辩的话都不会说了,一下趴在床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向软弱爱哭,动不动就抹眼泪,但总是嘤嘤唧唧的,哭得也如同春水缠绵,风情宛转,泰半像是在撒娇,似如今这般不顾仪态的大哭大闹,还是头一遭。
她哭得声嘶力竭,双手抱着头,脸蛋通红,眼泪和小鼻涕蹭了满脸也不管,嗓子都破了,就像受了伤的小兽一般,伤心又狼狈。
秦玄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急促地向前两步走了两步,但马上又停住了,僵硬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阿檀哭泣,突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烛光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粉墙上,仿佛凝固。晚风薄凉,浸透了夜色,月光是透明的,落在烟罗窗纱上,恍惚间,是一种无从言说的苍白。
秋天的虫子大抵已经乏力,偶尔在窗外发出一两下唧啁的声响,听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