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看着“蛋壳”,岳流萤:“……”她扭过脑袋。眼不见为净。狂乱风声逐渐过去,暴烈的灵气一点点平息。三人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蛋壳”重新成了剑偶,立在一边。岳流萤抿了抿嘴巴,转向程屹二人,与他们道别:“那我便回宗门了。”程屹随意点头,他旁边,曲濯只是看着岳流萤,并未说话。岳流萤想了想,还是学着程、曲平时交流的样子,从芥子袋里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张“珍重”递给曲濯。曲濯眨眨眼,抬起头,朝她笑一下。岳流萤这才真正离开。而在她身后,曲濯松开手指,纸页自然飞出,落入水中。师门不容(57)轻薄的宣纸快速被水流湿润,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没一会儿,便完全融化。而无论程屹还是曲濯,都不曾对此多有留意。松开纸页的同时,曲濯的目光已经转向程屹。眼睛亮晶晶的,就差在脸上写:“恩公!咱们什么时候去你说的学堂?”人人都能修习仙功,以弟子品行作为入门标准……可以自由选择修习课程,即便考核不通过也不会被直接逐出师门……遇到程屹之前,曲濯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地方。可他被程屹救下来,两人有过并肩作战,有过朝夕相处。虽然程屹与他相识的时间依然不算长,但他在曲濯心里的分量已经超过他从前遇到的所有人。——包括程师兄。再想起师兄,曲濯依然能记起他救下自己的那天。惊慌失措的少年从地上抬眼,前方是天上仙人一样的年轻修士。俊逸、强大、潇洒……这些词,在师兄身上汇成了一体。曲濯近乎头晕目眩,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危险。那以后,是长达数年的挂念和感激。不愿意相信师兄偷了门派至宝,在所有人都说他背叛宗门的时候为他求情。发觉求情没用,便转了思路,用自己仅有的、所有的东西,去换师兄活命。即便到现在,曲濯依然相信程屹,愿意将千容丹交给程屹。对方让他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活了下来,他自然也要报之以李。但这和面对恩公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对程师兄,曲濯只想远远看一眼,知道对方平安就知足了。对恩公,却想长长久久地留在对方身边,和恩公拜入一样的门派,可以像他的同门一样叫他“郑师兄”。如果可以的话……嗯,最好能知道恩公究竟长什么样子。不过这不是他对恩公的样貌有什么构想期待,纯粹就是好奇。看着曲濯的表情,程屹笑了。手指在阵盘上拨了下,剑偶重新化作短舟。曲濯兴冲冲就要上去。手上依然拉着程屹的袖子。反正卢明的事情,也和岳流萤提过了。是恩公说的。在没暴露他“无相宗弟子”的身份的前提下,恩公告诉岳流萤,遇到她与游潇之前,自己还见过另外一名无相宗人。琴修,入了魔,已经被他处置。讲话的时候,还随手画了一张卢明的像递了过去。岳流萤听得又是惭愧,又是心惊肉跳。原来她深深景仰、引以为豪的宗门,竟然是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有一个心怀鬼胎的游潇还不够,竟然还有魔修!至于画像上的身影,她倒是不曾见过。不过,既然用琴,多半是妙音峰的人。回去问问曲长老,应该就知道答案了。另外,程屹一路也在用言语暗示岳流萤,说曲濯是他的师弟。这么一来,就算从妙音峰得知卢明是和其他弟子一起接了任务,岳流萤也不至于直接联想到曲濯身上。后顾之忧已除,余下的,就是曲濯期盼已久的学堂生活!可是,恩公为什么迟迟不上短舟?察觉到自己拉了几次袖子,程屹都没有动静之后,曲濯转过了头。他疑问地看程屹,眼里满满都是困惑。在这之外,倒是依然非常亲近信赖。直到程屹抬起手,似是思考片刻,摘下了曲濯落在他袖上的指头。曲濯:“……”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面色在短短时间里变得苍白,嘴唇都在颤抖。程屹立刻又握着他的手放回去。他前面那么做,只是想让场面郑重一点。但如果“郑重”的代价是让师弟伤心,程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看着他的动作,曲濯明显被弄糊涂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巴抿着,视线一下一下地朝程屹身上瞄。程屹被这样看,难得的,有些紧张。既然要回学堂,有些事,是真的不能拖了。而且他前面也想好,等到危机解除,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师弟实话实说。只是,“实话实说”,仿佛也讲究一个方法步骤……在“重新掏出纸页,与师弟细细剖白自己的心思,告诉他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和“果断一些,直接让师弟看到自己的真正面孔”之间,程屹略有犹豫。踟蹰之间,他感受到了袖子上轻轻的力道。抬眼去看,自然是师弟在拉他。动作轻轻的,像是一只害羞的小兔子。眼神关切,嘴巴动一动,像是要叫他——程屹忽地拉着他的手往上,摸到自己的面颊。他本就没有放开曲濯,这动作便做得极快,完全没有给曲濯反应时间。年轻的乐修前一息还在挂念恩公呢,后一息,掌心便贴上了后者温热的皮肤。刹那间,曲濯瞳仁收缩,肩膀都僵住。程屹却没给他愣神的机会。他以另一只手捏动法诀,始终遮在脸上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散开。不一会儿,程屹的真正面孔就暴露在曲濯面前。紧接着,他抽了一口气,身体后退。程屹:“……!”他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手上力道加重,将曲濯的手掌牢牢压在自己脸上!不许走,不能离开,师弟。程屹情绪紧绷,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曲濯身上。然后,就见一片红霞从曲濯脸颊上飞起,在眨眼工夫里蔓延到脖颈、耳朵……原本的白兔子,变成一只红兔子。程屹看愣了。后知后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曲濯的手心也成了一片滚烫。脸上的表情不是伤心难过,更多的像是局促和不好意思?很想讲什么话的样子,偏偏人被程屹拉着,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取芥子袋。动作却不顺,没一会儿,把自己袖子揉得一团乱。“……扑哧。”程屹看笑了。他神色、身体一起放松下来,松开曲濯,自己从他袖子里掏出师弟需要的东西。动作间,曲濯明显更加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滚烫的面颊竟然还能更红。程屹不小心碰到他了,人还要抖一抖。看得程屹很想多在曲濯手臂上戳两下。但考虑到光是轻轻擦过,就让师弟红成这样。要是自己有意逗人,师弟岂不是得直接熟透?最后还是只取了纸笔,在曲濯依然局促的目光中书写。第一句话,是:“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曲濯眨眼。手指从已经被揉皱了的袖子上挪开,接过毛笔,理所当然地写:“恩公自然有恩公的考量。”比如,要是自己早就知道恩公的身份,到岳流萤面前不小心露出痕迹,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光是想一想,曲濯就要后怕。再看程屹,更加觉得恩公做事妥当。程屹把曲濯的答案看在眼里,更是窝心。他写下第二句:“不要叫我‘恩公’了。”曲濯:“……”心脏“怦怦怦怦怦”,一下一下,越来越重,“师兄……”程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