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纠缠不清的,一直都是男人。天上有些微光,沙地是有些银色的潮沙,拉撒的鼻翼动了动,欣喜的说:“我闻到泉水的味道了。”我点点头:“希望你也同时闻到了毒虫的味道。”他笑容不改:“你这人很风趣啊。我们一族号称是自然之子,夜间视物都没有你厉害。”我转过头去没做声。大约时间是又到了白天,能见度更强一些,找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绿洲这裏的植物很多,仙人掌一丛丛的,有的近乎两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有的则是矮矮的一团,看不出哪是根哪是株,刺儿扎扎团团的靠著外。拉撒咬著一根草茎,在我旁边坐下:“这裏也没有什麼出奇的花草,我以为绿洲会有所不同。都说湿地的草叶子比旱地的宽,现在看和一路上的没有不一样。”我看他一眼:“沙漠裏的草木都很坚实,因为水源太珍贵,又不能保证是不是明天就会失去,所以没有放纵的理由。”他摊开手:“我刚才看到野刺儿上长著枣子,很甜的,你尝尝?”我拿起一颗来,淡淡的说:“你不用刻意接近我,我不会多告诉你什麼事情的。”他笑的很英朗:“你这麼说也没错,不过就算你什麼也不说,我也愿意和你待在一起。”远远的丽莲的声音在嚷:“哎,这边有个洞穴,过来看看!”我知道那个洞穴,拉撒起身的时候我低声说:“下面全是毒。”他意外的看了我一眼。他们在讨论事情的时候,自动将我排除在外,劳伦斯总是不忘给我一个眼神,但我又何尝在乎。我又不渴望著被他们接纳。他们不过是我生命裏的过客,就算想去留也是留不住的。即使不在这时分手,也终将在时间的另一个岔口告别。洛和四海留下,洛的体力消耗太大,脸色苍白,从刚才躺在泉水边就一直没有站起来过。这个人……一点活著的气息都没有。四海则是毒伤未愈,再去这样毒虫密集的地方恐怕很难应付。我坐在小小的湖边听他们分派任务。劳伦斯是天生的当队长的料子,和他父亲一样。培西拉就非常知人善用。除了我。我是个例外。“洛现在……请你多照看他一下。”劳伦斯声音温和的请求。我点点头,没说话。“我会平安回来的。”那和我又有什麼关系呢?我是和你父亲有交情,和你又没有。四海蜷著身坐在一丛沙柳边上,微微眯著眼,手裏还拎著她那对寒光闪闪的猛禽扑爪。洛呼息细微,原来就面容惨白,现在更是肤色如纸,皮下面的青筋和血管都很细,脉络看的一清二楚。我伏在自己的膝上,也觉得困倦不堪。如果不是这几个人,我也没必要一路走过来。我有我的方法。但是群蛇峡谷的事,我不希望他们来解决。在他们眼中蛇就是蛇,兽就是兽。但是在我眼中,它们是我的同族同类,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人可以为了一点点金钱自相残杀,这比起蛇因为饥饿捕食同类,要残酷得多了。我在做梦。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我梦到了培西拉,我和他一起,走在结冰的河流上。蛇是无法抗拒寒冷的,血流慢缓,心脏跳的异常缓慢。培西拉很不解,但是他没有把我扔下,他一直背著我,把所有保暖的东西都给我包上。那一段时光多麼美好,睡睡醒醒,昏昏觉觉,和他那样接近著。一直到,我们遇到白亚。美丽的少女,骄傲的法师,培西拉完全没有抗拒,干干脆脆的跌入爱河。我於是只剩下了自己。在梦裏还是只有他和我,没有白亚,没有别人,很冷,可是心中很踏实。很酸楚的一种踏实感。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不肯醒来。培西拉,我遇到了你的儿子。他和你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我不会再爱上他。我的初恋是你,永远只是你。然後他越走越快,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我怅然的一个人站著,迎接这曲终人散的结局。身後走来一个人,一身白衣,站在雪中象个精灵。一个俊美但邪恶的精灵。汝默,为什麼你要如此伤害我?你明明也并不爱我。他说,是的,我可不爱,但你不能先离开。你在抱著我思念旁人吗,你当我汝默是什麼人?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忘记他。不。忘记那个人,你心裏眼裏应该只有我。不,不可能。呵,这不是梦,这是我的旧事。他的笑容不见了,眼神异常残忍。一切都改变了,冰雪不见了,天地也不见了。四周那样昏黑,那间狭小的黑屋子,那张淫欲的床。汝默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格外清晰,你我都有自己的罪,所以,都要付出代价。我猛的坐了起来,一头冷汗。为什麼我会见到那些,那些我以为已经被埋葬许久的事。定一定神,四周仍然是那样的天昏地暗。四海已经醒了,在一边默默的擦拭她的兵器。洛仍然躺在地上,气息仍旧微弱。我几乎怀疑这是个已经死去的人,只是不知道从哪裏偷了一口活气来。空城十八绿洲(下)更新时间:12242006--------------------------------------------------------------------------------“醒醒。”我轻拍他的脸颊,他毫无动静。四海放下武器走过来,拔开水囊,撬开他的唇给他灌水。水喝不下去,他仍旧一动不动。我慢慢的坐回去,四海也若无其事的走开。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个洛是从哪里来的,为什麽要走到这条路上。不过,他如果过不去这一关,那麽也是他命该如此。四周很安静,风吹过沙柳丛,沙沙的响。四海忽然说:“你去过库拉斯特吗?”我意外的抬起头来。去过,当然是……可是这和她有什麽关系?我离开那里的时候,她还应该没有出生。她似乎并不是要一个答案,自顾自的说:“那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终年阴雨,到处都是水,草,树,藤……”我没有接口,她眯著眼:“和这里完全不一样,那里的什麽东西都腐烂的很快,化在土里水里……这里真是……”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麽。一路上我们见了不少干尸,有佣兵,有以前的沙城警卫,还有一般的平民。尸体里所有的汗液都已经被风干吹净,干瘦的一层皮包著骨头,外面的衣衫甲胄还都完整,有的伏在墙上,有的死在地上,被沙半埋,还维持著死时的状态,有的被挑起来挂在标枪的头上,许多尸体的头颅都失去了,因为这沙里的怪,很喜欢人脑和内脏,但对皮肉骨头都弃之不食。第一次见到这种干尸,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却没有一个出声。三个女子都不是会对尸体发出尖叫的人。这三个人里秀丽最瘦矮文弱,四海显得最坚韧不拔。可是内里却似乎是相反的。秀丽外柔内刚,份外艰忍。四海外面冰冷,可是心里却似乎柔软而复杂。“为什麽这世上有正邪之分?”她喃喃的说。地上的洛不知道什麽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声音低沈的象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传出来:“有明就有暗,有生就有死,有正当然有邪……这有什麽值得奇怪。”“洛,他们说你是死灵法师……你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样子吗?”洛抹了一把脸,歪歪斜斜坐起身来:“不会比现在的世界更美好。”四海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擦拭她的那对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