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整日整夜,成年累月的一个人闷在黑暗中,想得多,感受多。我趴在他背上,低声问:“我们要去哪里?”他没有说话,脚下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不用那珠子照亮这地底的道路也难不倒他。我被他三转两转早已经辨不出东西南北。约莫有二十分钟,他缓下了速度,开始大步向前走。我现在能看出一些。因为这里的墙缝中稀稀的嵌了几颗那种可以照明的珠子,我看出来这个地方我来过。是我第一次掉下地道的时候……安多司曾经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在这里他跟我说话,在这里我发现了……眼前更亮了一些,可以看到有个人蜷成一团靠着石墙缩在那里。他的发色让我认出来他的身份。“格拉多斯?”“是的,我把他抓住了,他想逃走,可是没有成功。”安多司有点笨拙的说,然后蹲低身把我放下地:“你有想问他的话,就问吧。你想杀掉他,也可以!”我点点头:“谢谢你安多司。”“不用谢我,但是他一个字也不说,我把他打晕之前他就不说,我想,就算他再醒过来,也不会说什么的吧。这个人,很,可恶!也很顽固。”安多司的词汇似乎掌握的多了一点,说话也流畅多了。我停下来想了想,拔下耳旁的发针,走到那个人身侧,看准了位置,一针就在他脑后扎了下去。安多司一声不响,似乎完全不在乎我做任何事情。我又在那个人的掌心划了一道,格拉多斯的身体动了一下,醒了过来。他的眼神是呆滞的,似乎只有身体醒了,意识并没有醒。这是我在神殿的书籍上学来的办法,也是潜进埃及的刺客们身上试过。有时成功,有时候不成功。这应该类似于一种精神控制,只是,没有那么神奇。你可以问对方问题,他或许会给答案,或许呆滞麻木不能够出声。但即使给答案的话,也是极简单的,有可能回答是或否,也或许是个数字。再复杂的事情或问题,他答不出,讲不明。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金似乎也感染了我的情绪紧张了起来。“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声音机械呆板:“格拉多斯。”“你几岁?”“三十八……”“你是米肯尼人吗?”“是……”他的表情像泥像一样,嘴唇微微的张翕,发生很古怪很空洞。安多司惊异的在一旁看着我。我问他:“伊莫顿这个人,是不是你杀的?”他没有立刻就答。我紧紧地盯着他,屏息凝神,只要他答一个字是,我就——隔了大概秒钟,可我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等得我几乎僵住了。我听到了格拉多斯的回答。“不是。”不是?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对他的施术并没有成功,所以他才否认,我伸出手去,动作极快地在他耳后再扎进了一根发针,下了双重保险,扎下去之后,我又重新问这个问题:“从埃及来的伊莫顿,是不是你的人杀的?”“不是。”他还是重复这个答案。我愣了一下,没有间隙马上追问:“那么是谁杀的?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回答:“是的。”他认识?而且他知道他认识的人杀死了伊莫顿!他果然跟这件事也有关系!我把自己头上还剩下的三根发针也都插进了格拉多斯的头上面,一下子插上这么多,这个人之后可能会有脑神经受损后遗症,比如大病、头痛、变傻子,严重的可能会瘫痪或是会死掉。但是对我来说,这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我又问他:“杀人的,是米肯尼人吗?”他继续平板空洞的声音,慢慢地说:“不是。”我顿了一下,并没有转头去看一边的安多司,慢慢地问:“是密诺亚人吗?”他这次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说:“是的。”安多司身体动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转过头看他,他也没有乱动。密诺亚人,拥有能杀死伊莫顿的势力和能力的……难道只能用排除法来一个个问下去?密诺亚的将军、高官和贵族……我只知道廖廖几个,这要怎么找?我问了第一个,也应该是最有权势的一个。“是王太后吗?”虽然安多司也是王太后的儿子,但是我绝不会因此就把她略过不问。她算得上密诺亚一号实权人物,如果要用排除法,当然从她开始。安多司又动了一下,我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一下子变重了。“爱……”“别出声。”我低声对他说,然后转头又问了一次。然后我听到了格拉多斯回答:“是的。”轻轻的一句回答,可是两个字象是闪电一样劈在头顶上。是,密诺亚王太后?安多司猛然爆出一声大喝:“不是的!你胡说!”我心里叫了一声糟,低头去看格拉多斯。他已经被这一声断喝震得眼睛和嘴角都流出血丝来。我伸手过去试了一下,呼吸也已经停了。他已经死了,我再想套出更多的回答和线索,已经不可能了。我看了一眼安多司,他向前踏了一大步,呼吸急促,大声说:“他一定是说谎,不可能是我母后!假的,一定是假的!”墙上的一圈珠光映在了他的脸上,我终于看见了安多司的相貌。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一时收不回来。他立刻注意到了,一下子又退回到了黑暗中去,拉高他颈上围的一条布巾遮住了脸。“你,你看到了?”我转过头,他急着追问:“你,你看到了!你……”他急得结巴起来:“你,觉得,觉得我是怪物对不对?”我没理会他,把格拉多斯头上的发针一根一根拔出来,当然已经不能再用,我把它们扔进地道旁边更深的地砖的裂缝里去。“爱西丝!”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来似乎要抓住我的肩膀,可是在手指触到我衣服的那一瞬间又缩了回去,似乎我是火炭,会将他烧焦。“你,你怕我……我,我是怪物!”我摇了摇头:“安多司,一个人的相貌虽然重要,但是绝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就算长着动人美貌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也看到了,我刚才杀了人,我才是更应该令人害怕的那一个吧?”“不,不是的。”他结结巴巴地说,下半句让我意外:“不是你杀的他,是……是我吓死的,我长得太丑,吓得他死了。”虽然有他的因素,但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对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理智的安多司来说,眼前人是谁他已经看不到了。只不过,因为安多司那一声大喝声音太响又来得太突然,所以他已经岌岌可危的脆弱精神承受不起。“送我出去吧。”安多司固执而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爱西丝,我的母后她,不会杀伊莫顿的。她,没有道理这么做。”是的。现在我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密诺亚王太后会这么做,但是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原因。而我现在就要去找这个原因。如果证明了的确是她,就算豁出一身剐我也要替伊莫顿报这个仇。她是王太后又怎么样?难道她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防备着一切可能的暗杀吗?吃的东西喝的水触摸的物品杀手刺客以及国内动乱还有米肯尼人的觊觎……一切可以用上的手段我都会用。“送我出去吧。”我低声说:“还是,你想……杀死我?”“不不不。”他慌张地摇着手:“我不会这么做的,爱西丝,我,我绝不会伤害你的。”“送我走吧。”我只是重复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