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他怎麽样了?”林与然点一下头:“还没有醒。”盛宁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他好了吗?”林与然停了一下才说:“已经全然恢复了。”凡尘34他侧过身,我轻轻推开门,踏进了屋里。盛世尘斜躺在窗前的竹椅上,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肌肤带著宝石似的光泽。他很安静,眼睛闭著,长长的睫毛如美丽的羽扇。盛宁有些恍惚,一步步的走近,然後在竹椅前蹲下身来。那麽渴望的贪婪的注视著他,看一眼,少一眼。以後……谁知道会怎麽样呢?眼光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容貌,眉毛,眼睛……粉色的嘴唇。心中那隐约的痛楚,慢慢的走近,慢慢的清晰。尘……舍不得,怎麽都舍不得。明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都在为著今天做预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还是如此的难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样的时光。将来会怎麽样?眼睛专注的看著他,把落在榻边的长衣拿起来,轻轻的搭在他的身上。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盛宁的手捂住了嘴。眼泪汹涌的流出来,沿著脸颊,手指……涔涔而落,无孔不入。尘,尘。好舍不得,宁可现在就死去。不想被遗忘,不想被厌弃。现在就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盛宁的手颤抖著放下,慢慢的俯下头去。就死在这一刻……印象里,这一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天睁开眼之前,都惶恐,这一天,是不是最後一天。闭上眼之後,就会见到末日到来的一刻。莫名的惶恐,莫名的慌张。尘,就让我,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我们在一起,这一刻我相信你对我还有爱。这一刻如此安静。这一刻,会永恒。唇终於贴在了一起,咸的,涩的,苦的让人心悸。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甜蜜柔软芬芳动人的。春天来了又去了,象一场梦一样,没有痕迹。盛宁的眼泪落的更凶,一滴滴落在盛世尘的脸上。原来人是这麽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幸福一天,就想要再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不会够。盛世尘的身体忽然间僵硬了。盛宁睁开眼,正对上盛世尘的视线。那双明亮又深邃,清冷中带著幽暗的眼睛。盛宁的舌尖撬开盛世尘的唇,探了进去。身体翻上去压住了他,放肆的伸出手去抚摸他。唇间模糊的低语:“尘……尘……我爱你,我爱你……”昏沈间盛宁忽然想到,扑向烛火的飞蛾,大概就是这种心情。绝望,而又幸福。焚心以火,焚情以火。在这火中化成烟,化成灰。但是,仍然觉得很幸福。凡尘35细雨,深巷,一盏在风里摇晃的油纸灯笼。木头招牌被那摇晃的光映得忽明忽暗。有个男人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巷子中就可以闻到被风吹来的香味儿,似有若无。明明是闻到了,可是再仔细停下来去嗅,却又什麽都闻不到了。走到头,那盏灯笼下的木头招牌上,刻著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沈记汤面。木门是虚掩的,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男人伸手拍门,里头有个声音说:“进来。”木门一推就开,是间不大的店堂,一字排开的条桌和长凳都是粗木制的,只是刨去了树皮粗节,刷了一层透明的熟油。“老板,来三碗汤面,”停了一下又说:“肉酱给多搁点儿。”木头柜台後有个人哑著嗓子应了一声,又问:“姜醋要不要?辣油呢?”“都要,多多益善。”那人嘿嘿一笑:“那价钱也得多多益善了。”汤面是两百文铜钱一碗,这价格放在城外的小镇可以吃个十碗,在城里的面馆儿也可以吃个五碗。但是只要是在这里吃过面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觉得这老板要价高。面筋道柔韧,咬嚼时可以尝到麦粉的清香和甘味。汤汁鲜美,肉酱带著浓浓的诱人滋味儿,再加些姜醋,点些辣油,热乎乎的连面带汤吃下去,痛痛快快出一身大汗,只觉得全身都被这香气充满,整个人飘飘欲仙。老板端著一只大托盘过来,把三个大碗依次放在男人面前,放下竹筷和醋碟,又慢慢的走回柜台里面去。男人二话不说,挪了挪碗,唏里胡鲁的吃起面来。外面的雨似乎紧了,哗啦哗啦的响起来,木门被吹得晃动。然後又有人推门进来,把手里的雨伞收起,放在门边,吆喝一声:“老板,一碗汤面不要醋,多放辣。”老板嗳了一声答应著,取过一团面块儿,拉长,折过来,再拉。那圆圆有面团儿被拉成细面条儿,然後抛下锅去。他手势纯熟,动作一板一眼毫不花哨。面很快熟了,被沸水顶著翻滚著浮上来。老板拿笊篱将面条捞起丢进海碗里,浇入高汤,依次的把芫荽,葱花儿,蒜苗什麽的丢进碗里,撒上细盐,浇上一大勺肉酱。调料出乎人意料的简单,但是就这样一碗汤面,很少人吃过一次能够忘记。就象桌前先来的这个男人。他每天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吃面,而且肚量好的吓人,每次都是三大碗。舀了两匙辣油搅进碗里,老板把面碗,醋碟和一副竹筷放进托盘,慢慢的走出去,把面放在後来的那人面前。“谢啦,老板。”那人二话不说,立刻把头埋进面碗里去。吃了两口,还含糊不清的说:“唔,辣的刚刚好!”先前来的那个男人已经吃完了两碗,速度终於缓了下来,开始慢条斯理的品尝第三碗。老板慢慢的坐回柜台里面去,把碗从盛满清水的大木盆里捞出来,挨个儿擦干。碗是青花大瓷碗,很厚实。高汤在压著火的炉子上炖著,沈郁的香。店里的人始终不多,有人来了,有人去了。铜板叮当做响的放在桌上,还有一个老客人,总喜欢把碗扣过来放,钱就扣在碗下面。老板把桌上的碗和钱都拢起来,钱叮当响著落进竹筒里,碗摞在一起收回来,泡进水盆里。今晚看来不会有多少人来了,雨好象越下越大了。汤还有半锅。老板把锅盖压好,把火熄掉。然後他打开店门,想把那挂在屋檐下面的灯笼取下,再收起招牌。招牌上水淋淋的,沈记汤面这几个字现在是真的汤汤水水都有了。老板看看那招牌上沈记两个字,无声的笑了笑。把招牌放在门里面,然後踮起脚取下了灯笼。等他想要关门的时候,忽然间裤脚一紧。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晃了一下差点烧著。有一只手,把他的裤子给抓住了。他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个人从大雨里爬过来,头探进了门里,然後就停在那里不动了。?这人?活著?还是死了?老板慢慢的弯下腰,伸手探了下那人的鼻息。啊,还好,还是活著的。现在呢?把他再搬回外面下著雨的黑夜里去?让他在麻石道上淋一夜雨?那不行的,或许会出人命。可是,把他搬进屋里来?那,谁知道他是什麽人?也许是江洋大盗。也许是得了什麽传染病的乞丐。面店的老板真的很为难,但是想了一下,他把手里的灯笼吹灭放在一边,拉著那个人伸进门里的手,把他拖进屋里来。老板的身体大概不是太好的,拖那个人很吃力,气喘吁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