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好象站在一口深井里。屋里陈设简单,空荡荡的。若是东西多一些,那种孤清压抑的感觉也许不会这么强。“这也太简素了。”“还没怎么收拾。”五公主说:“天气热,人懒懒的也不想动。其实,人活着,真正需要的用到的东西并不多,这已经足够了。”道理是人人明白的,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以前的五公主也不是这样的。她有成箱成箱的美丽衣裳,珍贵的首饰,许多的书籍字画古董玩器。小冬印象最深的是宜兰殿五公主那间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五公主手绘刺绣的壁画。上面是江风无限,明月清辉。那时候小冬对五公主的才气与性情是极喜欢和佩服的。六公主快步走了来,人还没进屋,笑声已经传了进来。“哎呀,你们快瞧瞧,我好看么?”六公主比五公主丰腴不少,这衣裳穿在五公主身上有一股松散风流之态,穿在六公主身上却硬生生成了丰润盈满。她头上还满是珠翠,唇上也是大红胭脂色,与这身道袍怎么看怎么不搭。小冬点头说:“六姐姐穿什么都一样好看。”五公主也点头赞同。六公主笑着转了个圈:“这衣裳穿着倒是又凉快又自在,不象那些衣裳,衫子裙子带子一堆,扎着捆着坠着。怪不得我婆婆也有两件这样的葛袍,果然舒服。回去我也做两件穿。”小冬也说:“我爹也有好几件家常穿的,和这个差不多。”六公主一来,小冬暗暗松了口气。五公主的脾性作派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小冬和她单独在一块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大……不大自在。这屋子也让人觉得……说话间四公主也来了。她见了六公主的模样,掩口直笑:“你这是穿的什么……你要同五妹一起在观里清修啊?”六公主拉着她说:“你不知道,这衣裳穿着可舒服得紧。那销金裙又重又紧,勒得我气都喘不匀,一换上这个立马就舒服了。”四公主也有些意动。她也有些发福了,夏天格外怕热。五公主准备了一桌素宴招待她们。荷叶羹清香鲜美,四公主很喜欢,还有六公主最喜欢的罗汉斋。小冬对吃的并不太挑剔,也为那好汤啧啧称赞。四公主去歇中觉,六公主拉了小冬在池边树下钓鱼,这池子里的鱼不知是不是长年累月的饿着,简直一条接一条不要命似的来咬饵,没一会儿功夫就钓了好几条上来。四下里静得很,五公主忽然一抬手,往池子里扔了块石子。咚的一声响,平静的池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沈静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小冬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嗯……”小冬想起沈静带着新婚妻子来王府做客时的情形。她落落大方,目光中总是带着一股天真的好奇,尤其是抱着阿大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李家规矩是很严的,不过她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是么?”五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她的神情也很平静,小冬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五公主让人取了一个盒子来:“他成亲时我没来及得送上贺礼,这个烦请小冬妹妹替我转交给他吧。”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送过一份贺礼。好象就是昨天的事一样。而现在沈静也成亲了。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回去一路上她都有些意兴阑珊。六公主只当她是累了,也难得的体贴起来不扰她。五公主也分别送了她们礼物——小冬这份是小香炉一个,道经一部。不得不说,这礼物真是非常有灵华观特色,也非常贴合五公主现在这半修行半俗家的身份。六公主对这个礼物是看不上的,香炉她当然不缺,道经这东西她自然是不喜欢的。小冬想,大概各人家里都有个屋子,专用来收存这些人情、面子礼物。这些东西大概一辈子也用不到,在一间被遗忘的屋子里落灰,生霉。天渐渐阴下来,小冬到王府门前时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门前的灯笼在雨中微微摇晃着,把斜斜飘落的雨丝都映成了暖柔的昏黄。秦烈扶她下车,笑着问:“累不累?这会儿还好,白天实在太热,不是做客的好时候。”小冬点点头,没吱声。进了屋换了衣裳,她才和秦烈说了这事儿。那个盒子揣在身上,实在让她觉得象揣着烫手的山芋,进退两难。“我就不该接的。”秦烈太了解她了:“你什么时候能坚定的跟人说一回不字?总是心太软了,人家说什么,你总是好好好的。这次接都接了,下次就要心肠硬一点,当时就不要接。”“可是……”秦烈笑笑,乳娘把阿大抱了进来,他就没有再往下说。阿大今天过得很是充实,上半天安王陪着,下半天秦烈接了手。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很是惬意——这让胡氏总算松了口气。平时阿大可没这么好说话,要是一醒了找不着小冬,那非哭的地动山摇不可。小冬亲亲儿子,又陪他玩波浪鼓。等把他喂饱了哄高兴了交给乳娘抱走,两人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秦烈十分耐心地说:“这世上不会有谁象金元宝一样人见人爱,和谁都没仇。你不能讨所有人喜欢,想面面俱到的结果是自己累,别人也不见你的情儿。”小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奈何她就是很难板起脸来和人说“不”。也许是她两辈子过得都还是太顺遂了。前一世不是说了,这一世真是一点风吹雨打也没经受过,小时候安王捧着,赵吕护着,然后出了阁秦烈也没好哪儿去,一样护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小冬虽然也有烦恼,可这些烦恼都是小烦恼,用安王的眼光看,这是小女儿的别扭。用秦烈的目光看,媳妇这些烦恼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再烦恼也伤不了元气。“这个你要是觉得难开口,我去给沈静送去。”“呃……”小冬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拿过去吧,也算有始有终了——当初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托我送了份儿贺礼。这回五公主又托我给他送……还真是礼尚往来。”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小冬并不了解详情,再说,情情爱爱的事情,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呢?到底谁付出得多,谁亏欠得多,谁不甘心,谁先放开手……这些事,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吧?唔,也许五公主身边那个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女也知道。她一直跟在五公主身边,从宫里到宫外,五公主要传递消息也好,珠胎暗结也好,能瞒得了谁,也瞒不了她的。“也不知盒里是什么。”小冬开始纠结起另一个问题来。“你打开瞧瞧啊。”“那多不好。”秦烈换了个说法:“万一里面是把刀子呢?”“啊?”小冬一愣,哈哈大笑:“你……你说什么呢。”秦烈正色说:“我就收过,有人想让我退出一块儿地盘不能和他们抢生意时,就送了把刀子来。沈静一成亲,五公主会不会心里难过,所以……”小冬拉着他手,紧张地问:“你收过刀子?”秦烈忙安慰她:“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人也就是瞎咋唬一下,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可不要这样想,狗急还跳墙呢。你以后还是要当心些。”“我知道。”秦烈寻思着从他捐了官,娶了老婆之后,那些曾经和他不对付的人才需要当心些呢,有好多人脸一转谄媚地就凑上来了,快得让他都觉得……真是人生无常啊。那盒子里当然不会是把刀子的。五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又不是跑江湖贩货做买卖的,即使要表示敌意,也不至于送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