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抢小船的时候完全可以把我扔下,可是她却把我一起给抢了。是要做人质吗?天渐渐亮起来,小船靠了岸。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她没有白宛生得好看,但是杏脸桃腮,也是个标致人物。我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她在城门口处雇了辆马车,我看着她梳起发簪,换了衣裳,她抚平衣褶,问我:“你是纪羽的徒孙?”我点了下头。她笑了笑:“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不过现在还不能送你回去。”她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很是温柔:“我听见你和纪羽说话了,你悟性极高,是学幻术的好苗子。纪羽倒是走运,遇到这么个好徒孙……”她顿了一下,“我这么些年,可是一个好弟子都遇上,这次虽然没成事,可也不能空手回去。”言下之意,像是看着旁人碗里东西好吃,就要给抢过来一样。她的语气神情让我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以前认识她,一定的。马车停在一所宅院门前,里头有个黄衣女子迎了出来,瓜子脸,眼睛细长,笑盈盈地说:“夫人可回来了。”她目光在我身上略停一下,有些意外地问:“这小姑娘是何人?”“是我徒弟。”“什么?您哪来的徒弟?”黄衣女子睁圆了眼,“您可辊开玩笑。”“刚从旁人手里抢来的,难得的美质良材。你瞧着怎么样?”她得意杨杨,扶着我的肩将我向前轻轻一推,“悟性奇高,又懂事又听话。”我看看她,轻声说:“齐笙”。她点下头:“我叫巫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傅了。”她直起身来吩咐,“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动身,我这个徒弟是抢来的,保不齐还会被人抢回去,快些上路,越快越好。”巫真?巫宁,巫真?我的心怦怦直跳,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可是没有用,深深吸气,耳边还是一阵阵的嗡嗡直响。她是我的亲人吗?我看着好嘴唇张翕,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行,不能这样。我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果然让意识清醒许多。我听见她说:“这是元宝,你得喊她姐姐。”“您不在的时候,接了张帖子。”“谁的?”“是北剑阁的。”巫真沉着脸:“写的什么?”“北剑阁来的是请贴。”元宝小心翼翼地措辞,“那人邮任南九洲盟主。”“给我扔了!”巫真冷冷地说:“以后也别再提起来。”元宝应了一声“是”,果然拿了张帖子出来,手指一弹,那帖子从边然燃起火苗,烧得很快,我瞄了一眼,只看到底下还人两个字。文飞?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火焰吞没,元宝一松手,燃烧着的帖子打着旋儿落下触到地已经成了灰烬。文飞也是个名人吧?我被一个又一个名字弄得应接不暇,直到又坐上马车,才想起来——我可不是来串门探亲的,我是被巫真绑架了来,师公现在指不定有多焦急呢。马车还未出城,巫真本来懒洋洋地靠着,忽然坐直了身,低声喝道:“停车。”元宝奇怪地问:“夫人怎么了?不是说要快些赶路回去吗?”巫真似笑非笑地说:“纪羽了解我的底细。刚才把他甩脱了,可他现在肯定守住了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越是赶着回付出,就会越早遇见他。”元宝闻言色变,“哎哟”一声:“那,这该如何是好?”“要拼我也未必输他。不过……”她顿了一下,说,“掉头。”“还去客栈?’“惊雁楼的人说不定已经找到客栈去了。朝天宫不能去,他和那些老头儿太熟,紫都民不能去……”元宝小声说:“夫人,您查是去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刚才不就有张邀客的帖子吗?”巫真脸一沉:“那种人我不想见。”“没让您真去,到北剑阁附近铁兜个圈子再折回去,您看这样行不行?”巫真看来很有几分意动:“这主意倒不错……”元宝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低声说:“那咱们就掉头吧。”巫真只点了点头。这一去,师公恐怕就很难寻头我了。我心里担忧,可是又没办法。巫真眯着眼似醒非醒的,我昨天夜里也折腾了一夜,车子走起来摇摇晃晃的,让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元宝和巫真在小声说话。我没睁眼,也没动弹,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只是耳朵悄悄地支起来,认真听她们说什么。“夫人……到底,您和他,以前有什么过节啊?”巫真没吭声。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您年轻时和他……”“胡说八道。”巫真声音里带着寒意,“他若是欺侮过我,我也不会记恨这么多年。”“那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事儿牵扯到的人和事可多了,过了几十年,我都快既不清楚了。”车轮声轧轧地响,巫真淡淡地说:“我是师傅从小捡回去的孩子,跟师傅姓巫。师傅还有个亲生女儿,比我大半岁,她叫巫宁。”巫真的声音很低,可是落进我的耳中却像是惊雷乍响。我得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的状态,心里却想翻江倒海一样!元宝轻声问:“我从来没听您提过她。”过了许久,巫真才缓缓地说:“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句话里有无限的苦楚酸涩,我觉得眼眶发热发胀,咬着唇硬忍着。马车早已经出了城,走在山间,四周极静,车轮辗在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路途很长,也许,长到可以讲述完一个人的一生。随着巫真的述说,我试图在脑海中凭自己的想象,还原出前生的一幕幕画面来。巫真的述说中,巫宁完美无瑕,美貌、聪慧,还有一副热心肠“我们住在山谷里,师傅早年很有名,后来隐退了。师娘过世后师傅以百元老人为号,他曾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您师傅还在人世吗?”“他和巫宁是同一个月去世的。也许是太伤心了”我明明不知道她说的百元老人,可是突然间心头剧痛,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来。“我们住在山里,夏天的时候我和她卷起裤管去溪边捉鱼。天热,我们不睡屋里,趁别人睡了偷偷扯着席子睡到外头树下。隔着树叶,能看见天上的月亮。点的香烧尽了,蚊虫把人叮得睡不着,我们都起来噼噼啪啪打蚊子,打得一手血,还粘在脸上了,晚上黑就没注意,早上起来被旁边人的脸吓一跳”明明说着很有意思的事,可是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惆怅,年少的一切志存于记忆中。“十五岁那年,巫宁和我一起下山。师傅本来不愿意让我们去给他的老朋友送信,后来我们到了沅陵涂家庄。”“沅陵?”“师傅的故友涂前辈住在那里,涂夫人过寿,涂家庄上来了许多亲戚和贺客,在那里,我们遇见一个人”她顿了一下,沉声说。“那人年纪很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穿着一身布衣,我们起先以为他是下人,后来才知道他也是客人。只是他母亲并非原配,他在家中也不被看重。但巫宁和他好像一见面就生了请似的。”我认真地听着。那是一段爱吗?自小少年世人的少女遇到不甘卑下的少年。“那人,就是北剑阁阁主文飞吗?”巫真似乎不愿多提到这个名字,接着说:“到了拜寿那天,突生变故,来了涂家庄的仇家,涂夫人中毒,巫宁为救人,不惜以身犯险试了仇家的解药。”“啊?那,那她”“她没有死,那药并非毒药。”巫真叹了一口气,“我当时真笨,我应该先尝的虽然那药不是毒药,可是后来的一切,却也因此而起。要说,有一种东西,比毒药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