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木盘递给我。那是一碗粥。米香里头还透着一点淡淡的药香。那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上包着黑布,大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无怪雷芳不敢在灶房里待。宁愿在外头淋雨,天阴晦暗,突然见着这么一个人,真是人鬼难辨。我看着那碗粥,试探着问了句:“这是……给我师公的?”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将托盘接了过来,他又转身退回了屋里头。雷芳有点畏缩。等走出了几步才说:“对吧?真吓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我倒不觉得害怕。能让父亲留在身边的人,一定不会伤害我们。这里如此隐密,父亲诈死的事又不为人知——连巫真也不知道,可是这个人还留在父亲身边服侍照料。我以前也许认识这个人。“你说,他干嘛蒙头盖脸的,是不是……”雷芳露出畏怯又好奇的神情:“是不是……见不得光,你说,他是人是鬼啊?”也不怪她这么想,我刚才问情一“父亲,这红线,是我曾经用的东西吗?这上头有什么玄奥?”父亲看着我:“是你自己的东西,自然该还给你。”“刚才师……”我顿一下,直接喊师公的名字总让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犹豫了一下,还是怎么顺口怎么喊:“我师公醒了一次,他看到这条线绳,说是这会惹麻烦,让我收起来。”父亲点了下头:“他说的也没有错。”我一看父亲的神情就知道他要解说其中原委,忙端了张凳子给他,自己坐在一边。父亲对我一笑:“这是你曾经用过的兵器。原先有个名儿叫做仙云丝,后来到了你的手中,就整天红线红线地喊。你刚闯出名气的时候,有个绰号叫红线女,就是从这上头来的。”我忍不住皱眉:“红线女?这名字可真……”“真俗气是吧?”父亲低声说:“可那也比巫姬好听些吧?”平心而论,我觉得巫姬比红线女听起来还顺耳些呢。红线女?红线女……听起来就是奇怪。不过眼下那不重要。我反复仔细看着缠在手腕上的红绳,怎么也看不出来它能做兵器。不过按常理,能用这种奇门兵器的人,多半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总会有些过人之处。既然这红线知道的人极多,又这么与众不同,难怪师公跟我那样说。大概我的仇家实在太多,不提防不行。“那,这个怎么用?”父亲居然在这上头卖关子:“这个么,得你自己摸索着来。你得熟悉它,驾驱它,当年你拿着这个,也没用旁人教。全是自己摸索的。”我看着父亲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其实是想看我的笑话。有这么当父亲的吗?居然想看孩子出丑。我拈着红线——这当头绳嫌长,做兵器却觉得短了些。我能用它做什么?是能勒着对手的脖子还是拿它抽人?肯定不是那么用的。父亲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我在这儿瞎琢磨乱比划,笑得活象只得道的成精的狐狸一样。我是习练幻术的,这根线也肯定与幻术有关,只是我现在还摸不着门道。我放下手来说:“父亲,有件事情……”“什么?”“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关于我的过去。”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涂家庄那一段。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来的事情。我是怎么从默默无名。成了红线女?又怎么变成了巫姬?父亲指着我的手腕:“这个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你自己找着用法。你就能看到过往。”这根红线?我看看父亲,他笑得更欢畅了。真是……为老不尊!有这么爱看自己女儿笑话的爹么?“父亲……”我软软地拖长腔。说起来这辈子我还没怎么撒过娇,齐靖齐涵也爱护我,可是遭逢家变之后,大家都在尽力的让自己老成懂事。没有什么撒娇的机会。结果这个腔一拖,父亲还没怎么着,我自己先受不了,狠狠打个哆嗦。太腻人了!吃不消。父亲端起茶喝,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看起来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了,我悻悻地站起来走出门去。父亲在身后呵呵地笑,笑得我哭笑不得。可是心里又觉得有一种快乐在漫开,连脚下的步子都更轻盈了。当了这么久没爹娘的孤儿。突然间又有了亲人。这种巨大的幸福感让我觉得微微晕眩,几乎站都站不稳。细雨淋在脸上,微微的凉,却驱不散我心里的暖意。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包容,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站身后不会离开。我站住脚——有这样的亲人。我怎么会自杀?不,一定不会的。我不会自杀。无论到何时,只要父亲还活着,我就不会抛下他选择一条绝路。究竟……是谁杀了我?喜悦一点点退却,巨大的疑惑重新涌上来。我想知道过去的一切。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