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是陈大彬的同事;醉醺醺的陈大彬倒在他怀里,两条腿软绵绵拖在地上。“嫂子。”同事和赤着脚的宿秀丽面面相觑。“哎。”宿秀丽接过陈大彬——喝醉了的人比小区花园里的铜牛还沉,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宿秀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卧室,刚想去厨房接杯热水,陈大彬已经“呕”的一声吐了满地。酸腐的胃液和腥气十足的酒味很快就盖过了“野玫瑰”的味道。“去他妈的爱情。”凌晨三点,披头散发擦着地板的宿秀丽恶狠狠地想。凌晨三点的故事(2)1从宿秀丽卧室的窗口望出去,一直向南走,跨越高高矮矮的楼宇,有一片灰蒙蒙的洼地。那里就是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那里也有一张菱花格的小窗户亮着灯。方一楠悄悄拧开窗台那只白色的小台灯,光线很暗,只够她勉强看得清搭在塑料板凳上的外套。这座房子里的每一只插座上都安装了“节能器”,这让所有的电器都像吃不饱的老黄牛似的,只凭一口气儿撑着。方一楠是被剧烈的头疼扰醒的。确切地说,她也几乎没怎么睡着。那种不依不饶的头疼很久没找过她了,自从挨了老丁那一下子后,这老毛病就卷土重来了。为了抗拒脑子里24小时运转的“电钻”,方一楠有过一段酗酒史。她在犹豫要不要再次用酒精来对抗这恼人的疼痛。厨房的门缝里泄露出一层淡黄色的光,可见有人比她捷足先登了。“妈?”方一楠的儿子小米坐在厨房那张油腻腻的小桌子前,屁股下塞着一个两拃高的小马扎,正在写作业。“好家伙,白天没写完,睡到一半想起来啦?”方一楠蹲下身子,亲昵地拍拍小米的脑袋。小米躲了躲。他13岁了,下巴上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方一楠对儿子的躲闪很理解,她宽容地笑了,在睡衣上擦了擦手,准备给小米煮碗面。“以后还是早些写。夜里起来写,耽误长个。”方一楠拧着了火,小火苗暖暖的。“妈,你别放鸡蛋。我不吃他们的鸡蛋。”小米头也没回,撇着嘴说。方一楠怔了怔,笑着说:“什么他们我们的,我说过,叔叔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爷爷奶奶。咱们是一家人……”“总之你就是别放。也别用他们家的东西。”小米稚气的声音藏不住那份委屈。脑海里的电钻声更响了。方一楠无数次把视线投向冰箱门——那后面藏着三罐啤酒,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都没什么牌子,但可以帮助她一觉到黄昏。最终,她还是把视线落回了小米微微发颤的肩膀上。她发现小米在哭。2十三岁的少年是总喜欢把自己当大人看的,可心还是小孩子的心。方一楠宽厚而粗糙的手掌轻拍小米薄薄的脊背,就像十三年前拍着襁褓里的婴儿。“我一放学就想写的。他们说费电,不让我开台灯。客厅灯太暗了,我看不清。”小米用手臂擦着眼泪。“妈妈给你买的是节能台灯,又亮又省电。你跟爷爷奶奶说啊……”“我说了,他们还是嫌花钱。我还说,我妈妈付电费了,这座房子里的电费,都是我妈妈付的!”小米激动了,声音大起来。方一楠赶紧把他搂在怀里,示意他小点声。“他们说,他们说,‘你妈妈付的是空调冰箱洗衣机的电费,没付这新买的台灯电费。”小米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噼啪啪地掉在作业上。方一楠给他抹着泪,调整了一下坐姿,想尽量把小米的哭声挡在厨房里。“你这孩子,哭什么,爷爷奶奶和你开玩笑呢……”她有点恼火了。“妈,他们不是开玩笑,他们就是不喜欢我。妈,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我想跟你回去住驾校宿舍。”小米不犟了,放弃了自己的“大人”身份,搂住方一楠的脖子,哭泣着哀求。“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想想,是不是叔叔每天接你放学?是不是你放学回来奶奶就把饭做好了?大家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驾校宿舍离这多远呐,你忘了那会儿妈妈得早上五点就得起来送你上学的事了吗?”“他们做饭我每次都吃不饱!妈妈,你知道吗,她做西红柿炒鸡蛋,只给我放半个西红柿、一个鸡蛋!还非说是为了我好,说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他们一家人在外面看着电视吃,我在厨房自己吃……”小米哭得冒了鼻涕泡。“你怎么不跟叔叔说呢?妈妈给叔叔买菜钱了,让他多买点呀。”一听孩子吃不饱饭,方一楠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