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起那些在北上广工作的同学,郭劲对这份工作还算得上满意。他经常在朋友圈看到那些同龄人发深夜里灯火通明的大楼、发天南海北的出差、发和外籍友人一波又一波斗智斗勇的会谈。他总是告诫自己:别不知足,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所在的花州金投属于国企性质,投的项目大多是政策性的、导向性的,比如当地开了某个文体促进会议,他们就要跟着投一批文体项目;开了一个康养区域建设会议,他们就要风风火火地投几个康养地产公司。至于项目到底有没有市场、投资到底能不能收得回来,似乎不是最重要的。就算是前段时间搅得沸沸扬扬的“黑马健身跑路”事件,最终的处理结果也是优先处理舆论。“省里要开会了,网上的一些说法要控制好。这个是重中之重。”杜总在会议上反复强调。“你再从那里待下去,你这个人就要被磨平了。”春节同学聚会时,有位从外地回来的师兄如是说。这话让郭劲好一阵尴尬,但庄朵朵很快就抚慰了他:“什么呀,他们是嫉妒你。你看你那师兄累得,头顶都秃了。我们现在多好,压力又不大、父母也离得近,你也没有那么忙……我们这样生活不好吗?”他没有回答庄朵朵这个问题。有一件事,郭劲也一直瞒着庄朵朵。从春节聚会后,他就和那位师兄保持着联系。偶尔会打听打听行业内的招聘信息。包括黑马健身跑路的事,他也是第一时间询问了师兄的意见。“你千万别掉以轻心,尽快提起诉讼、赶紧保全。”师兄的回答全是血泪真言,他说既然对方已经有了跑路的苗头,当心公司的投资血本无归。他还提醒郭劲,一定要重新把黑马健身提供的流水、资质全都审核一遍,“一般来讲,拿到投资后很快就出现异常经营的,大多是从最开始就有问题了。”“这个倒不会。”郭劲很有信心。他告诉师兄,对方有海外背景,当初来花州按照外商政策引入的,流水方面来看,绝对没问题。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黑马健身这个项目是杜总引入的。杜总的儿子从马来西亚留过学,和那位有华侨身份的老板关系甚为密切。回国后,两人合作过不少项目。后来对方打算投资健身行业,杜总就牵头把他引荐给了郭劲。“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多掺和了。”在那场饭局上,杜总笑得眼眯眯的,像一位衣锦还乡的长辈,慈爱地看着坐在身旁的三位年轻人。“这位呢,是我儿子,不成器的家伙,在马来西亚学了几年金融,嗨,什么也不懂。”话虽这样说,杜总还是很享受儿子点上的雪茄。“这位呢,是我儿子的好哥们。两个人这些年折腾了不少项目,我是都看在眼里的。说实话,还真不错。这孩子有头脑,有思路!”那位华侨比杜总小不了太多,像晚辈一样毕恭毕敬地为杜总续上了茶。“这位呢,就是我们公司新提的副总。我一手带起来的。从英国回来的。理论新,观念新。大有可为。”杜总拍了拍郭劲的肩膀,把他推到另外两个人身边,“以后啊,就你们对接吧。丑话我先说在前面,虽然是我儿子介绍的,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该做的风控也得做。郭劲,你可不能给他们放水啊!”3黑马健身跑路的事情发酵之后,郭劲最先站出来替杜总挡了一波风声。给集团汇报的材料里,他也是自己扛下了全部过程,对于黑马健身老板和杜总儿子的关系,一概不提,抹得干干净净。他曾经询问过法务部门关于诉讼的事,但是这桩询问很快就被杜总知道了。杜总笑呵呵地把他叫去办公室,说他还是“年轻了”。“年轻啊,太年轻了。诉讼,至于吗?到那一步了吗?”杜总循循善诱,“你看啊,这点事刚刚风平浪静一些,我们现在诉讼,合适吗?要有大局观。我呢,约见了几个中间人,还有华侨商会的人,争取联系到黑马的负责人。到时你去对接就行。这种事,能内部解决的,就不要搞得轰轰烈烈。”这件事他无人可倾诉。他没法和庄朵朵说,因为在他眼里,庄朵朵的世界清晰而透明。他不想给那个世界带去一丝浑浊的风。他没法和曾经同窗的人们说,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件事早就该“公事公办”了。他们理解不了黑马健身和杜总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没法和父母说——“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办!领导是不会害你的,再看看你们集团发下来的文件,好好把握一下精神。”父亲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