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陈茉小时候很爱哭,常常整夜整夜地哭。他烦得不可开交,先是躲去了另一个卧室,又躲去了公司办公室,最后干脆躲到外地宾馆里睡个踏实觉。至于宿秀丽是怎样熬过那些无眠的夜晚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当然,这并不耽误他发了一条深情款款的朋友圈:配图是那张婴儿照,文字是“再悲伤也不敢停,因为我知道,我必须是这个小女孩一辈子的后盾。”陈大彬平时不太发朋友圈,偶尔发几条也都是和医疗改革、器械展会有关的消息。他的这条朋友圈收获了几十条赞,有知情的朋友还在下面评论鼓励他:“哥,挺过去!这是最难的时候,兄弟懂你。”陈大彬看得热泪盈眶。但宿秀丽看见后非常恼火——因为那张照片压根不是陈茉的。那是陈大彬母亲的娘家侄女小时候的照片。宿秀丽给陈大彬说过几次,“那不是茉茉,茉茉百天的时候长疹子了,脸上红得没法看,痒得一直哭。就没拍百日照。你忘啦?”陈大彬忘了。陈大彬连这张照片不是自己女儿的事都忘了。2宿秀丽没和他计较,没像过去那样第一时间纠正他。因为她想到,这个人和自己此后没什么关系了。“要丢丑,就随他去吧。”她熄灭了手机屏幕。这个晚上,她很惊喜地发现自己几乎没怎么刷手机。她一个晚上都在忙着查租车的细节和回老家的路线。她特意买了一张纸质地图,在上面用粉红色的笔圈出了几个休息区,又用蓝色的笔描出从花州到她老家的那条线路。“也没多远嘛,不跑高速的话,也不过才三个多小时。”她念叨着。之前总觉得这条路很远很远,要先坐地铁去火车站,再坐上火车,然后到了地方之后再坐公交回到家。一趟折腾下来,少说也要五六个小时。今天拿到驾照后,她发现两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得很短。她的世界好像突然跟着变大了。她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陈茉在一旁笑,“妈,现在手机都能直接导航,你不用在纸质地图上这么画。”“这不一样,茉茉。”宿秀丽欣喜地指着上面那些纵横的道路,“你看,这么多路,我会开车了,哪条都能走。妈妈以后每个月都带着你去旅行一次,咱们再也不用一天天等着你爸爸‘有空’了……”提到陈大彬,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陈茉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确认宿秀丽的心情没有异样之后,才询问说:“妈妈,你们真的想好了?”宿秀丽点点头。她告诉陈茉,今天是自己近二十年以来最轻快的一天,“茉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心里压的所有事突然就不见了!尤其是,今天我路考要多顺利就多顺利,后面的科目四也一下子就过了!那里的人让我回驾校等着拿证,我说我不,我就在这里等,我盼这个证盼得太久了。”宿秀丽又忍不住翻开自己崭新的驾驶证看看,她今天一把考出了证,整个驾校的教练都出来欢送她了。“宿老师,常回来看看!级钉子户老学员了!”大老刘拍着手为她送别,大家都替她欢呼。“像我以后高考结束时的心情吗?”陈茉想了想,歪着头问。宿秀丽点点头,继续兴致冲冲研究她的那张地图。陈茉还想继续问——“你和爸爸真的没有感情了吗?”但陈茉没有问出口,她也察觉到了,妈妈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3宿秀丽和陈大彬离婚的事,暂时只有邬童知道。因为她老早就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陈大彬的车位一直是空着的。她远比外表上看起来敏感,察言观色是她从小练出来的拿手本领。怎么能不察言观色呢?那个家,简直完全是属于爸爸、妈妈、弟弟的家。她作为一个“寄居者”,当然得小心谨慎行事。“聊聊?”在陈茉入睡之后,宿秀丽给邬童发了条消息。邬童直接回复了一张照片:写字桌上,一瓶红酒,两只空玻璃杯。4她们两个穿着睡衣,摇晃着玻璃杯,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这座城市正在渐渐睡去,她们聊了很多很多。邬童没有问宿秀丽为什么离婚、后不后悔之类的问题,她只是强调了两点:“第一,他既然在协议上写了把房子给你,你要尽快凭着协议去做房产证的变更;第二,茉茉的抚养费写了每个月一万二,我认为不现实,你们填一个更符合收入的数字,并附注由他承担大学、研究生的学费和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