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只以为是导师对自己失望透顶才不肯回信,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师徒二人阴阳永隔。除此之外,那封邮件的最后还有一个好消息,导师的子女说,他们为了继承母亲的遗志,在敦煌建立了梵文研究站。近期新出土了一些陈旧的壁画,上面都是梵文记录的。大概与当年的龟兹古国香料交易有关。他们希望请她一起参与翻译工作。3在庄朵朵的楼下,宿秀丽摁响了喇叭。庄朵朵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马上下楼!”她们约好,所有人一起送宿秀丽去敦煌,到了敦煌之后,庄朵朵再从那里飞去深圳和郭劲集合。后备箱里是宿秀丽简单的行囊——满满两箱子的笔记和材料,以及一只放了几件日常衣物的书包。“只带这么少的衣服?去待一两周就回来吗?”方一楠问。宿秀丽沉稳地笑笑,“不需要带太多——一切从简,一切从新。”在路上,她放起了那首时常萦绕在自己梦里的《行者》。铿锵有力的筝声陪着她们穿越高山、湖泊、城市、田园。节奏时而舒缓厚重,时而紧促轻盈,四位女士都陷在这个有关龟兹古国的梦里,静看行者在坍塌的古国面前做出怎样的选择。等到单曲循环结束,轻车已过万重山。“你们听过‘夏令营理论’吗?”宿秀丽突然问。“听过。小孩子里很流行那一套。”庄朵朵说,“离开家人,聚在陌生的地方,亲密无间地相处一个夏天,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告别。”“小兔崽子们还挺无情无义的。”方一楠和邬童都笑起来。车子钻进了隧道,眼前变得一黑。时间空间都被模糊了,这个有关夏天的说法让人伤心。“但我想这个理论应该不够完整——”“那完整的应该是什么样?”“在夏天相遇的,在夏天告别;在夏天结束的,在夏天重新开始。”车子钻出了隧道了,阳光满地,那首悠扬的《行者》重新在小小的车厢内响起。————————————【番外1】花州故事集——木芙蓉(王槑和方一楠)1从王槑13岁那年起,这个家就没有能说话的人了。那年,他的爷爷去世了。他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槑,通假‘梅’,很雅的。梅妻鹤子,逍遥自在过一生。’这是他出生那天爷爷给他的祝福。父亲的名字也来自爷爷。爷爷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孑然半生,到了四十岁上捡了一个咳嗽不停的弃婴,硬生生地背去省城看病,一口小米粥一口鸡蛋黄地给养大了,取名叫做“王仙品”。二把刀对这段往事不屑一顾,“要不是你爷爷给他娶这么个娇儿名,你爸也不至于肺痨这么多年,屁大的活干不了一丁点……归根结底不是自己亲儿,不知道心疼。要是真知道疼人,早找条麻绳上吊去了。”人生最后的十年,爷爷已经失去了反驳的能力。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疾病和衰老夺走了他全部的尊严。他只能嘿嘿笑着听二把刀数落。话说得实在难听了,就闭上眼,转头埋在枕头里,不肯让下一辈看到自己落泪。爷爷去世的那天,二把刀没有告诉王槑。她只是一把火烧掉了爷爷和爷爷留下的那一卧室旧书。那间卧室曾是王槑最喜欢待的地方,那里总是有书页受潮的味道、檀木箱子的味道,以及爷爷身上独有的味道。这个家里,父亲常年不见踪影,母亲忙着奔波赚钱,有点闲空就是怒骂家里的每一个人;只有爷爷会把他揽在怀里,喂他吃玻璃糖纸包着的小糖块,给他读那些古书上的奇人异事。有些故事王槑让爷爷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遍,“爷爷,昆仑开明北在哪?我要去找不死树,我不想让你死。”每听一遍,王槑就问爷爷一遍。“可能在昆明。”爷爷蒙着说。王槑长大之后,才明白爷爷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当了一辈子的代课老师,除了一抽屉的旧怀表之外,什么都没留下。从牙缝里存下来那么一丁点养老钱,统统贴补给王仙品过日子了。学校分的这两间老房子是爷爷最后的一点家当,还是二把刀又哭又闹又上吊才从学校总务处占下的。祖孙俩曾经约好,等王槑大学时,爷爷跟他出去转转。可爷爷到死都没有走出过这座小城。2爷爷去世的那天,王槑放学回来发现小卧室被人清空了。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二把刀笑嘻嘻地瞥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