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大会作出决议,我方不再延长《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该约至1980年4月11日期满。11月13日,苏联代表团已从北京返还苏联。
沈荣河看到这条消息时,眼周肌肉似乎都随着身体抽搐了一下。心脏一带火辣辣地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早知道对方回去了,因为前一阵子里,他又了去大使馆一趟。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饶是真正地亲自被人告知“雷查列夫先生已返回苏联”,他的心还是扑通一下跌落至谷底。
“一戎!你干嘛呢?老三嚷嚷着要罚你喝呢!”
徐胜的大嗓门儿将沈荣河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们一帮人刚评比完,正在酒桌上一论高下,几个人看见沈荣河离了席又久久不回,以为他作弊,起哄着让沈荣河多喝几杯。
沈荣河的耳朵几乎都要被这群男人的吼声震破,他二话不说,借过旁人手里的酒杯仰头便喝。
“看见没!”老三见沈荣河如此爽快,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才叫真男人!你们其他人能不能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
徐胜乐呵呵地又给他满上,借势起了个头:“来!大伙儿都干!”
沈荣河漆黑的眼眸盯着那酒,喉结动了动,似乎像说点什么,但最终也还是一口气饮了下去。
耳旁男人们叫嚷吵闹的声音很嘈杂,刚灌了两大杯酒,沈荣河的太阳穴嗡嗡作响,听不大清他们讲话的内容。
“哎,来一根?”
有人推了他肩膀一把,递过来一支烟。这烟档次不高,很廉价的包装,混带着一股强烈的草木灰味儿,大概抽起来也很呛人。
沈荣河一贯不爱抽烟,这次却接过来了这支烟。借了打火机点上火,他不大熟练地深深一吸,浊气立马流通肺部,辛辣感在身体里漫延开,让他剧烈地咳了几下。
他眼里冒上点生理性的水汽,用鼻子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那股从头到脚的不适,又抿了一口,这次他眯着眼,似乎稍稍找对了感觉。
“你——差不多得了啊。”
沈荣河抬起眼皮淡淡一瞥,是刘绍诚。对方拿走了他的烟,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可别染上这些坏毛病……不然我咋和你哥交差去?”刘绍诚语气算不上好,但他很快顿了顿,蓦地放缓了声音:“不就是分手了?。。。说句俗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因为这点小事给自己找罪受呢?”
“没有分手。”沈荣河低声道。他垂着头,看上去脆弱又颓废。
“行行行,没分。”刘邵诚投降似的应和道。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小子和前几周那种热乎的状态简直天差地别,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到——这俩人掰了。
他又扫过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疲惫,暗自叹了口气。现在来看,八成是他们任一戎同志被人甩了。他之前还感慨过任一戎情根深,但也没想到这点还成了报应。
孽缘啊。
就他这么一错眼珠的工夫,沈荣河又灌了一杯下肚,末了还打了个嗝。
“出息。”刘邵诚嗤了一声,看他这样,顿时有点恨铁不成钢。这几年来,他一直受任带着沈荣河,什么时候见过对方这么落魄过?
说真的,他们一戎条件也不差吧,到底是谁家的姑娘那么瞎眼?
他越想越忿忿不平。让他刘邵诚的弟弟受委屈,那不是开玩笑么?
“一戎,你跟我说,甩了。。。。。。不是,就你好上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是谁?刘哥帮你劝劝去。”刘邵诚一把夺下沈荣河手里的酒杯,连带着酒瓶一起搁得远远的,蹲下身,语气里透着关切。
沈荣河这会已经合上了眼,听见他满是关心的话,又抬起眼皮,晶黑的眼里晕了片雾。
“刘哥。。。”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声音沙哑:“我难受。”
他难受,每每经过那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经过大使馆的门口,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他连风往哪个方向吹的都知道,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找过来……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了,因为那里面没有他想见的人了。
短短几周,怎么会种天翻地覆的感觉?
在那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陈书亭很遗憾地告诉他,任军长听说了他们的采访之后,阻止了这篇文章的发表。
沈荣河当时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是,他现在这身份本就是假的,又怎么能公开在报纸上出现呢?
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沈荣河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本来还想得好好的,等采访发表了,他要向陈书亭要一份给安德里安去瞅瞅呢。
只不过现在两者都办不到了,因为采访没有发表,安德里安也已经走了。
那时候,天阴沉沉得像要塌下来一样,沈荣河就这样站在大使馆门口,直到天空浸透了浓重的夜色。
初冬的天气,第一次让他感到刺骨的冷。他锁骨上挂着的那枚袖扣硬邦邦的,带着点凉意,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一种巨大的悲伤随之席卷而来,沈荣河愣愣地捏着这个被他擦得锃亮的小扣,眼眶一点一点湿润。
但他很快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眼睛,不让那眼泪掉出来。
别哭了……这回可没人给你擦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