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太子幽居东宫,内阁马嵩一朝树倒,在这个当口,拓跋烈不再信任任何大臣,朝政繁琐,但他决心亲力亲为,日夜伏案披文,常常熬至深夜,已经力竭体乏。
而在这个时候,白蜀的汤药就起了大作用,拓跋烈心下高兴,更是擢他官升一级,恩赏金银。
所以这几日,他的心情一直不错。
“我怎及白院判春光满面,恩宠优渥?您要是赶着为陛下奔走送药,我就不打扰你了,陛下有召,现行告辞。”
不冷不热的说了一通,姜檀心丝毫没有叙旧的心情,她颔了颔首,扭身欲走。
白蜀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笑意深深:“急着走做什么?”
下一刻,他便神情一变,攥着的手越发紧了些,他有些吃惊的抬眸:
“你怎么了?为什么脉息如此混乱”
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姜檀心背手在后:“你不是说情花血并无脉细了,与死人无异么?”
喉头一声嗤笑,白蜀笑道:“你是大活人,即便是情花血,又怎么能没有脉搏?那时吓你的便是,可痴心麻木并不是骗你,并不是说你一夜之间会变成另一个人,而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动情十分,伤体七分,情花血本就以七情六欲为食,你馈与的越多,它就越不受你的控制,人体羸弱,最终会由它耗竭心力,油尽灯枯,所以赤心麻木是你活下去的选择,一切都看你自己。”
姜檀心笑了,笑得很悲戚,笑得很无奈,她挣脱开白蜀的手,攥上了他的衣襟,一字一顿:“你如今才说?呵呵,罢了,那时说也未必有用,心不随我,更不随你”
素手纤纤,无力滑落。
白蜀看着她落寞的眼神,只觉今日的姜檀心太过不正常,他欲言又止,只能无可奈何得看着她转身离开。
“你……”
话至一半,风吹零落,谁也没有把它放进耳朵里。
……
姜檀心端持着空壳架子,一步一步走进殿中暖阁,她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任由砖瓦凉意蔓延额首,似乎只有这样沁凉的温度,才能压制情花血的叫嚣。
“臣姜檀心,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坐在紫檀雕龙大木案前,拓跋烈手执毫笔,笔走龙神,他在一本奏章下提笔付上圣意,遂即合拢搁笔,手指交缠在一起,半拢着拳搁在龙案之上,他抬眼看了看姜檀心,温声道: “免了,起来吧,寡人有事同你说”
“是!”
立身而起,早有小太监为她搬来一把凳子,御前设座,除了战功卓越的凯旋将军,享此待遇的大殷朝只有两个人,一个戚无邪,另一个就是她姜檀心。
敛袍落座,心思纷乱,直至拓跋烈开口,她还是木讷出神。
拓跋烈微微有些不悦,他连三喊了她几声,终于把她扯回了神儿:“檀心,你今天是怎么了?寡人方才说的,你可有听见?”
仓惶垂首,她浅声道:“奴才知罪”
暗叹一声,拓跋烈显然将一个帝王的纵容用之极致,他并没有斥声相对,反而耐着心重新说了一遍。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自古皇帝为了维护最高的帝王之权,怕受内阁丞相,奸险谗臣的蒙蔽视听,所以在地方上会安插自己的心腹,充当坐探。这些人一般官儿不大,但有着封疆大吏都没有的密匣权!
在两淮江南一地,每年朝廷的赋税重地,这样的地方,拓跋烈更是耳目众多。前两年他荒废了政务,这一批人大多闲置了起来,现在他重操九州权柄,该是时候治一治这疮痍鄙陋的官场了,整饬吏治势在必行。
所以,他私下里传了消息下去,要各地坐探广开言路,上呈各地弊端,消弭隐患。
这么一摞密匣里,他最上心的莫过于两淮私盐泛滥之事,这不仅让国家漏掉了一笔巨额税赋,还会产生让北边的人吃不上盐的困弊。
论起因由,还在于那条淤泥堵塞的运河上!米粮进不了京,官盐亦然。
两淮的盐商没了吃饭的生意,他们只能走起私盐来,起初是半船半船的运,再后来胆子大了,码头上装运的全是私盐!
这个消息飘至龙案,拓跋烈不由怒火中烧,商人是贱骨头,最容易见风使舵,唯利是图,运河堵塞正是国家困难之时,他们非但不出力,反而弃官盐走私盐,大损国库税赋,做出这等火上浇油的事来!
最让他生气的是,盐道衙门、淮州知府,两江总督,没有一个管了这个事,大有从中渔利的嫌疑!
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员太多,大多是朝廷四品以上的大员,且两淮素来是赋税重地,牵一发动全身,他拓跋烈不可能大刀阔斧,敲着锣打着鼓的委派钦差下去彻查,一冒头的全给砍了,更也不能杀鸡儆猴,白白做个样子。
所以他需要找一个可信之人,让他深入两淮盐地,找出官员擅权贪渎的证据,遏止盐商大量走私盐的现象。
拓跋烈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他渴了端起龙案上的茶盏仰头喝尽,气愤之下,郁结还是难以抒发!
他平生最恨别人欺骗他做一些貌合心离的事。谁若再敢戏耍他,他定要诛其九族,却不姑息!
深出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道:“寡人有意派你下一趟两淮,替寡人走上这一趟,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