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个小豆丁,一屋子的伤兵。
姜檀心待遇最好,她趴在床上,枕着柔软的枕头,闻着熏香过后的淡淡香气;东方宪也不差,寻了一处软榻躺了上去,他脱下了算命先生的青灰长马褂,只着一身雪白亵衣,衣襟大敞,要不是碍着姜檀心在场,恐怕连裤子都要掀了。
夷则昨日不防,被小五灌了半斤巴豆,此刻已是拉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虚,他坐不能坐,躺没处趟,只得一手撑着圆桌边沿,半依着,半靠着,勉强站着,释放浑身冷气。
小五坐在门边的地上,他手里拿着小蒲扇,正卖力得挥动着小胳膊,守着小泥炉给夷则炖着止泻药,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一边捣药锤,在石臼里咚咚砸着五味子、赤石脂配下止血的药剂,让后捣成膏泥,用油纸一沾,好给姜檀心和东方宪上药。
姜檀心不由一叹:“刚来淮州一天,什么进展都没有,自投罗网,自相残杀,沦落至斯啊”
夷则别过脸,拳头攥得老紧,无奈他现在虚脱得没有一丝力气,否则定要去扒那狗知府一层皮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你见着徐晋介了不是,还连带送你一个巡抚戴伟刚,这不是赚了么?他们要真是偷腥的鱼,就绝不可能放过你,我且不信,你这么一闹,他们就会怕了收手不干,我是他,反倒会用你”
“这说怎么说?”
“你想啊,你这种要脑子没有,为财舍命的勇气倒是十足,浑身穿金戴银土豪之气,心思单纯,真是为了谋财而来,这种人好控制,再者你已经告诉了他们,你是江宁盐商的公子,求官的目的也说了,为了给家里做生意铺了条路,这种合口味的候补道,凭什么不用你?”
“呵,你倒有做贪官的资质”
姜檀心嗤笑一声,将手肘垫在面颊之下,笑意满眸得瞥了他一眼。
东方宪眉梢一挑,立即蹬鼻子上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对付奸佞贪官,你得比他更奸,现在以正治反已不起作用了,人面儿上的清廉样毫无破绽,你得反着来,以邪克邪,方得其法,这个东厂的最有经验了”
他话头一抛,直至夷则。
夷则冷冷回敬,一丝不肯退让,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东方宪跟他不对付,性格也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三句话两句得捎上东厂,十句话八句得暗讽一下主上,他若再忍,便不算个男人!
“是东厂,就绝不会叫人打了屁股”
耿耿于怀,心中之刺,早下了决心护着姜檀心,不让她再入险境,这才几天,又把人搞丢了,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他自己跟自己生着气,更气东方宪没有护好她。
“那你便拿出你东厂的腰牌来,报出戚无邪的大名来,叫衙门堂上的狗官好好跪一把,现在义正言辞,今日挨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忠心护住?”
东方宪不咸不淡,拿捏着一声怪腔调,眸色冷冷道。
“我为何没到,你,你还敢提?”
夷则怒了,东厂纵横多年,见过嘴硬猖狂,见过腿软求饶的,这么不要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明明是他下了巴豆,到如今还敢倒打一耙?撑了一把软面条似得身子,他迎上逼上几步,眸色霍霍。
“哟,这是想进一步交涉的架势?要不先把药喝了再打,不怕丢了东厂的面子?”
东方宪嗤笑一声,单手托腮,侧起了身子,他汲取夷则的恼怒,似乎他越生气,他便越称心。
姜檀心抄起枕头,向他丢去:“窝里斗,你才出息”
东方宪接过枕头,奸诈笑意满上眸子,他把枕头垫在了自己的身下,半阖眼眸躺了上去,偏首嗅了一下,而后无视夷则蹭蹭冒火的眼睛,自顾自勾起嘴角,颇为有些陶醉道:
“真香……”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夷则下一刻就要上前挥拳。
逼无可逼,终于火了,东方眸色一眯,早已经准备好了反击。
你小子虚脱至此,逼你先动手,瞧我打不死你,这是狐狸的奸诈心思,姜檀心瞅得明白,无奈她现在瘫在床上无力制止,由得夷则先动起手来,承他心意。
夷则霍然上前,关键时刻,却被小豆丁挡住了脚步!
小五笑得无害,手里捧着刚煎好的黑乎乎的药汁,仰着脑袋看着他:“夷则哥哥,喝药啦”
姜是老得辣,腹是小的黑,他小五扮猪吃老虎,嘿嘿,谁都不怕!
噗嗤一声,姜檀心笑开了声,她别过头去,实在不忍看夷则和东方宪此刻的脸色,恰似两根紫巴巴的茄子,这感觉好像……
往俗里说,就是好不容易一声响屁呼之欲出,此时有人拿了木塞子给你轻轻一塞,四两拨千斤,让你顿时腹中散气,臭得只有自己。
笑意牵动伤口,哎哟唤了两声,姜檀心平下气息来,摆了摆手无奈道:
“不要闹了,计划下一步的走法,师傅给的盘缠有限,成天扮阔住在淮州最好的客栈,又是最好的天字间,花钱如流水,并非长久之计”
东方宪轻笑一声,眉眼瞥来,瓮声瓮气道:“你不是有戚无邪给的一张崇云昌的票据么,任由所取,东厂付钱,你还怕没钱?”
姜檀心丢了一记白眼给他,不带好声气道:“我若能借东厂之势大杀四方,那倒不如让皇上点我为南下钦差,大摇大摆的来办案,驻跸的是行宫,吃得是御膳,要抓要杀,一句话的事,至于这么委曲求全,抹黑求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