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在北京城里关了两个月,指路居然不说前后左右,开始讲东南西北?
跟谁学的?
跑没两步,身后脚步声追来。原本是提醒救火的破锣,被人?抢来当?当?当?的敲,昭告天下:“快截住那两个没辫子的小贼!”
“反贼”两个字再不敢瞎说,唯恐再被谣传成捻匪。太后过寿的大喜日子,自?己的辖区闹出“捻匪”,岂不是要命!
于是“反贼”变成了“小贼”。那捕盗顿了顿,也许是觉得“小贼”咖位不够,又加一句:“他们就是纵火犯!”
水龙局的兵勇带着水龙迎面而来,听?闻命令,丢下水龙拔出棍。
两人?唯有疾奔。好在北京的路横平竖直,拐来拐去没有迷失方向,始终能找到朝南的路。
林玉婵喘气困难,呼吸里带了血腥味。两个月没走出小院子,骤然甩开肺活量狂奔,爆发?力?用尽以后,开始腿软。
“阿妹,这边!”
左近一道六尺窄胡同?。胡同?两侧都是民宅后门,路面堆满了越冬的煤炭,难以走人?。苏敏官轻轻一扯,两人?闪身进去,越过几辆板车。苏敏官回头一推,板车上堆的煤球塌方,哗啦啦滚落地,滚出一地煤灰。
兵马司捕盗齐齐涌进,踩着煤球滑旱冰,歪七扭八地向前冲刺:“这里!”
胡同?里一扇门吱呀开了,冲出一个怒发?冲冠的旗人?老太太,叉腰怒喝:“我的侄女婿是三品亮蓝顶子的参领,谁敢踩我家的煤?”
兵马司捕盗也都是小人?物,免不得叫声“姑爸爸”,道歉请个安。一转眼工夫,两个“小贼”不见了。
旗人?老太太忿忿地回了院子。关门一回身,吓了一大跳。
闩着的前门不知何时大开,两个沾着煤灰的“小贼”人?影,大摇大摆地跑了出去!
“有贼啊——”
------------------------------------
整个西华门外的兵马司兵勇都调动了起来。只知道两个“纵火犯”在逃,具体走的哪条路,谁也没看?到。
太后寿辰要紧,一切捕盗事务须得低调。兵勇们不敢闹得满城风雨,兵马司副指挥命令分头行动,一条胡同?一条胡同?的搜。
喇嘛庙对面的背阴胡同?里,有一个巨大的竹筐,大概是哪家用来运送杂物的。这筐眼下倒扣。四周无风,却忽然诡异地颤动了一下。
筐里黑漆漆,几道光线顺着竹条编织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一双血肿的手腕。
“怎么?样?”林玉婵着急,悄声问。
苏敏官摇摇头。
手铐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方才从旗人?老太太家里穿堂而过,他随手顺了把水果刀,闷在筐里,把林玉婵圈在怀中,还?在贼心不死地撬那手铐。
林玉婵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背后的胸膛起伏得厉害。相?邻的大街上不时有兵勇跑过。命悬一线的情境,她心里却出奇的安宁。骤然回神,摸摸脸,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释放?”她声音细细的,有点变调,“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是让你——”
咔,水果刀也断了,刀尖弹射到筐身上,像飞镖一样扎进去一半。
苏敏官第一反应,护住怀里小姑娘的头。
他手腕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轻声爆了句脏话。
他下巴点着她头顶,温柔地问:“你不知道你的案子是怎么?结的?”
林玉婵茫然摇头,“应该不是靠宝良一个人?……”
提到宝良的名字时有点迟疑,唯恐引他不快。
苏敏官冷笑一声,沉默许久。
她问:“你是不是找了什么?人?……”
“回去再说。”
他很快地答了一句,轻声问:“阿妹,有手帕吗?”
林玉婵摇摇头,解开衣扣,将里面的衣襟撕掉一层。然后托起面前的他的双手,一圈一圈,用布条缠住钢制的手铐。
十九世纪的英国?手铐,结实?笨重,就是个连在一起的八字形精钢圈,无法伸缩扭动,没有任何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