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章拣起角子,没着急送,视线不由自主探向院中。
小艺学跟少年玩得开心,但记得分出余暇。她才看过去,小人便心有所感似的,送上一个明亮灿烂的笑。
若非口中含着冷铁,一声“尉官”约莫也唤出来。
顾西章会心一笑,送了角子细嚼慢咽。
“你我那日在能仁寺目睹的画面,别说六十年以前,再往前数个千八百年,我也没见过。”云白手臂横放桌上,脑袋枕上去,面孔朝向她这一侧,吐气如兰,“你当真一点儿不好奇小人来历,她的本事?”
顾西章泰然坦然吃着角子,八风不动,好似没听到云老板明示她已经活了千八百年。
“顾小二真是没意思。”云白恼恼地坐直了,旋即柔若无骨地斜倚扶手,“你可知六十年前,你放眼看花草树木,你眼下用的筷箸碗碟、你腰上的兵器、你腕上那古怪的冷铁,包括你本人,尽皆有灵。你不好奇么,一点儿都不好奇么?嗯?”
她语调懒慢,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媚劲儿,叫人耳根被呵气了似的酥痒,头皮阵阵发麻。
顾西章吃完了角子,舌尖意犹未尽地抵上齿间,再拿湿巾抿拭唇侧,寡淡地回:“好奇。”
她当然好奇,但送上门的情报倘若不是假的,便一定暗藏陷阱。
云老板听出她满满的敷衍,手指在她额角一点戳,“小小年纪一脑门官司,当心老得快。”
顾西章脑门上没有官司,只有一朵浓得快要滴出墨汁的乌云,“上次我问云老板来历,你说进门讲,结果你用‘饿鬼界’将我唬了去。”
她心底愈是山雨来,面上愈是春风满,然而长睫在眼中投下阴影,那笑眼便有几分森冷,“说好奇,我最好奇云老板是何方神圣。”
“好奇就对了,我来与你解惑。”云白登时来了精神,站起身,“你看好。”
顾西章照她所言,定睛看去。
看到一只……
狐狸。
千真万确的金毛狐狸。
“顾小二。”狐狸口吐流利人言,“怎样,现在信服我了么?”话落地,金毛狐狸变回云老板,懒懒躺去椅上。
不服……
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顾西章低垂眉眼,提筷拣了根姜丝细细嚼,细细思索云老板今日用心。
一时想不到,便迅速抹去脑中关于金毛狐狸的印象。
“我方才说到万物皆有灵。有灵,自然有邪。正如有冷便有热,有白便有黑,有冬日便有夏日,有圣贤便有鬼蜮。这是所谓的阴阳之律。我们目下所在人间,直到六十年前尚能堪堪维持阴阳平衡。你可知如何维持阴阳平衡?”
“如何?”
“六十年以前,若邪物孳生,便有灵物与之调和。有鬼蜮,便有圣贤去收服。那时候……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一目了然。不像现在……”
老狐狸似乎在椅子上坐不住,不住变换姿势,突兀转口道:“就拿我的医馆来说,以前人们生病,除了吃药,还可用祝由术治疗。因为有些疾病不是生自人的体内,乃是邪祟入侵。”
“符咒禁禳效用立竿见影,而且干净,不留遗毒。若想强身健体,也可佐以咒术洗筋伐髓,重建体魄。”
“然而现今符咒禁禳祝由术被官府明令禁止。人类生了病只能吃药,然而邪祟不去,根由不除,今天好了,明天又发作。再比如,若要强身健体突破极限,也只能靠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