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梅先生抽手,恭恭敬敬跪下来,一时间寂静无声。“为何先生避朕如蛇蝎?”“奴生来卑贱,不值当陛下另眼相看。”将皇帝虚浮的心思陡然扯破,让其暴露在阳光下——而这人却一脸平静,无动于衷。皇帝抽了侍卫的剑,欲斩……却看见他神色安然,似乎毫不在意生死。“我知道是你,我认出你来了。”皇帝轻声说完,又剑锋一转,只斜斜顺着梅先生的手背擦过,落在地上,击出一声铿锵的响声。别唱那什么破戏了,管他什么恩怨纠葛,过往诸事皆不提,暂且安稳一段时日罢。然而那剑实在锋锐,几乎切断了梅先生右手四根手指。鲜血涌了出来。梅先生依然面色淡然。“奴的手伤了,不能给太后献艺了。”“那你就住在宫里养伤。”“我有一个晚辈,戏唱得不错……”“你倒真不客气,这会儿就开始提携晚辈了。”皇帝一边唤人来给梅先生治手,一边笑着打趣。“他叫常青,得罪了谭公公,今日午时三刻问斩。”皇帝的笑容突然消失。如今日上中天,三刻将至,这里离菜市口,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朝侍卫头子丢了金令,加了句,“去,提人,快些。”姜萝看着行刑官的长刀,这会儿离常青有些远。要是她突然抽出四十米长刀……会怎么样。午时三刻快到了。姜萝时刻准备着冲上去。计算着角度。哪个地方能冲上去利落地把常青提着飞下来……那可是一个大活人。万一翻了车,代价承受不住。“时刻已到,准备行刑。”刽子手抽了常青背后的亡命牌,往下一丢,手里的长刀厚重锋锐,刀锋反射出一道尖锐扎眼的光。重重挥下,这个戏子的人头会和以前他杀过的千万人一样,滚到地上,在烂菜叶子臭鸡蛋里睁着眼睛,气息断绝。然而刽子手动作慢了一些。小时候听爷爷唱戏的时候,他唱的那两句是什么来着?观山景还是无有埋伏无有兵?……趁着这个众人失神的机会,姜萝猛然冲上刑台。砍断了常青身上的绳子。“抓逆贼!”谭太监率先下令。好家伙!这怜云竟真的来了!转而又补充一句,“要活的!”慢慢折磨死才有意思!常青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姜萝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都不如以往,心下叹息。该带着一块儿走的。“莫要管我……”常青陡然露出了一个苦笑。虽然说他心里的确是有些期待能见怜云一面,但是并不想看见怜云来劫法场。死在一起……那算什么狗屁结局。怜云就算是病死,也该体面的活着。“大家都是兄弟!”姜萝单手揽着常青,抽刀和狱卒们干了起来。刽子手默默抱着刀退到了一边。他一个负责砍头的,不用管那什么逆贼。姜萝尽力描补,身体也只是比常人稍稍强一些,全靠灵气撑着,若是灵气断绝,怕是立刻会变成一具尸体。然而她混过战场,也上过圣道,拳脚功夫加刀枪剑戟,都是实打实的厉害。对付这些狱卒,还算绰绰有余,只是要护着常青,难免自个儿有些疏漏。姜萝手臂上被划了一刀,顷刻间衣服就红了。我本是男儿郎【五】“你快走罢!莫要管我了!我是和谭太监故意设套来套你的!”常青就要挣开姜萝,自暴自弃,打算死在这里。谭太监气个倒仰。本来看见这一群狱卒、官兵都奈何不了一个怜云,就暴跳如雷,再听见常青加大音量吼的话,真想气得昏过去!常青怕不是个假人!哪有这样的人!“我又不是傻子。”姜萝拎起常青,从几个狱卒头上踩过去,这时候是以逃命为主,在这里大杀特杀也没意义。人会越来越多,先溜为敬。好不容易突破了狱卒的封锁线,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冲到姜萝面前,急急勒马。“赦——”喊完那个字,侍卫长就愣住了。这里一片凌乱。围观的百姓正在溜走,狱卒正在拥挤的人群中奋力追赶。囚犯被人拎在手里,那两人正打算离开。侍卫头子和姜萝对视。姜萝看了一眼侍卫长的马。侍卫长突然读懂了他视线里的掠夺意味。抢…抢马?“陛下有令,常青之事另有隐情,行刑延缓。”侍卫长想起来皇帝的嘱托,特意加了句。“谭公公年老体弱,陛下特许回乡荣养。”谭公公僵硬的脸,慢慢苍白了起来。常青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盯着姜萝染红的袖子,十分担心。流了这么多血,伤口一定很深。“常公子,梅先生如今不能去太后娘娘寿诞上献戏了,陛下想与你商议一番……还有怜云公子,不如随下官回宫见见梅先生。”侍卫长也知道最近皇帝心里总惦念着梅先生,特意查了些消息,免得不小心碰了雷区。如,梅先生两个弟子,一个叫怜云,一个叫怜雨,皆有十分姿色,戏也唱得极好。“师父为何不能为太后娘娘贺寿,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姜萝突然问起,侍卫长心里陡然一惊。娘耶……这小子有天眼不成?“梅先生不小心伤了手,无甚大事。”侍卫长简单解释了一下。太医应该能治好吧……姜萝看着周围慢慢围上来的官兵,又和常青对视一眼,答应进宫。反正已经劫了一次法场,再闯一回龙潭虎穴又如何?梅先生待怜云极好,若非他护持,怜云早就化作了一抔黄土。如师如父,不能不管。虽说原主死前最记挂的是怜雨这个师弟,却也担心身在皇宫的师父……只是,实现心愿这种事……像天上掉馅饼。既然有这种机会,就许一个最重要的,不敢贪心。系统并不是单纯只靠那一个心愿来判定完成度。姜萝草草止了血,扶着常青上了马车。“怜云,是我太蠢了……”常青看着姜萝手臂上外翻的肉,心里好像被炖刀子来来回回碾了个遍。“我没听你的话。”常青看起来十分憔悴,然而双目满是愧疚。“你是蠢,这世间又不是十成十的光明地,命最重要,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名声算什么?名声能换得回你的命吗?你都这么大了,还看不穿吗?”姜萝一阵训斥,常青低下头,虽觉得怜云说得都对,心里却泛起一丝喜意。都安然无恙。怜云是世间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常青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若舍得微末之躯,不让那些人污了怜云的名头,也值当。反正他无亲无故,称得上朋友的人,就一个怜云。突然觉得这一生,都有了滋味,不止是愁苦,还有些许喜悦。“我知错了。”常青再度低头。“要什么大义啊,我就是一俗人,不在乎什么名头,色♂诱也好,凶杀也好,盖到我头上,我又不会少一块肉。”姜萝一边给伤口撒药,一边训斥常青。“你要是再做这种以命全名的事,我就不管你了,榆木脑袋救了也没用。”“我知道了。”常青确实不会再做这种事了,省得拖累了怜云。“你的伤……”“没事。”姜萝毫不在意,比起皮肉伤,还是内伤更严重一些。这一道刀伤,便也不算什么了。不多时皇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