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伺候老人吃饭、更衣、洗身,因为他自认没什么力气,怕摔了碰了老人;他也不能照顾学生时期的王槑,因为他自称信奉“无为而治”的教育理念,小孩子只要吃得饱饭,别的是无需管的;他更不能外出工作,因为他嫌人堆里总是一股汗臭味,他一闻就要作呕反胃的。他只能端着茶杯在大街小巷逛着,偶尔会闲庭信步去寡妇家。发生什么都不是他的错,是这艳丽丽的春色晃了他的眼。小时候的王槑总是分不清,母亲到底对这一切满意还是不满意。二把刀会因为劳累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三十多岁那年腰就彻底累坏了,多走几步路腿都要浮肿起来。但她总是一边咒骂着王槑的爷爷、父亲,一边更加卖力地为这个家操劳。她甚至把这视为一种荣耀,尤其是一脸黄褐斑的她和王槑那娇弱不能自理的父亲站在一起时,她似乎很享受别人惊诧的目光。“他这家也就是遇到我这么个实心眼的人吧!换了别的女的,早跑了!也就是我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嫁给他老王家遭这个罪!”二把刀在旁人面前得意地骂着,装作看不到王槑的父亲正眉目含情地问跳交际舞的老太太们缺不缺舞伴。她遭着这个罪,也享受着在这个家至高无上的权利。在某些方面,她是绝对的说一不二的。她控制着王槑父子的饮食、衣着、出行,她可以在所有人都吃饭时一口老痰咳出去。她每天要检查数次电表、水表,一旦那个数字和她估算的不符,王槑父子就会被从头到脚一顿辱骂。“一老一小两个王八蛋,一辈子吃我的喝我的,拿着水电不当钱!”2在她的管理下,快四十岁的王槑连省城都没有去过。他这大半辈子的时间都陪着母亲在花州蹉跎。年轻那会儿,他得到过一次不错的工作机会。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过段时间要离开花州。二把刀为此嚎啕大哭,她在家门口拍着大腿蹦着高哭,“我没日没夜打工养活这么大一个孩子,老了老了不在身边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奔头?我真该一老早就掐死你。你和你爸一样,吃我的喝我的,用完了我就想丢下了是不是!”她不仅在家门口哭,还去王槑所在的公司闹。她换了另一种闹法,她一日三餐地去王槑公司里送饭。“我们家孩子身体不好,他爷爷六十多就老年痴呆了,我擦屎擦尿伺候走的;他爸更别提了,有肺病,废人一个。我家孩子不能在外面吃饭的,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敢担了风险。”她像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端着一只铁饭盒递到王槑手里,神秘兮兮地对着看热闹的同事说,“吃外面的饭要得肝炎的。”她纠正王槑的一言一行、整理王槑的办公桌、隔二三十分钟就要提醒他喝水。只这样过了一周,王槑就顺应了她的心愿辞了职。失去了工作的王槑大病一场,二把刀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心满意足地告诉街坊:“和他爸一样。吃不了那个苦,一辈子上不了个班。我也是命苦,这辈子全搭在他们家了……”3接到二把刀打来的那个电话,王槑就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他太熟悉母亲那种语气了——隐秘的、兴奋的、澎湃的。只有在这为数不多的时刻,母亲才像一个真正的活人,充满了生机和动力。挂掉电话之后,他缓缓地从自行车上迈下腿来,蹲在路边看水桶里的鱼。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二把刀的疯狂总会结束的。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天,只要他和父亲一样,保持沉默,按照她的指示行事,风暴总会过去的。他在熬着。水桶很小,水很少。里面挤着的那几条鱼不停地在彼此身上敲打。它们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去,但这样只会让那少得可怜的氧气和水分变得更稀薄。最下面的鱼要被压死了——王槑不忍心,伸手把那憋得奄奄一息的鱼往上捞了捞。“好家伙,钓了不少。”有路过的街坊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王槑也跟着傻笑,他一直盯着那些鱼,那些以为靠着互相碾压和折磨就能摆脱这只小水桶的鱼。他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小时,但手表显示仅仅度过了八分钟。街坊抱着手臂告诉他,老太太在家发脾气呢。“咱不知道为啥发那么大的火,把你们家那个小孩和那个教练的东西都扔出去了。”“衣服、鞋子、枕头、被子、刷牙缸子……全给丢出去了,满街叽里咕噜滚。”王槑摇摇晃晃站起来,疯狂地向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