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田安宁?”邬童指着他白大褂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胸牌。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医生说自己只是来实习的,名字也像白开水一样让人难以记住。医生点点头。“思维清晰、记忆清晰、视力和听力都正常,很好。”他在心里做出了初步诊断。在邬童等待的那几分钟,他和邬童的住院医生通了电话,简单了解了一下邬童脑梗的情况。根据邬童的表现,他判断这是心因性的失语。他邀请邬童来保安室坐着谈。保安去食堂吃饭了,他们至少能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不受打扰。但邬童变得缄默起来。她一直盯着光影摇曳的走廊,不时回头听着意识障碍病房里那些患者发出的吼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生硬。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这个“骗子”医生不见得能帮得了我,我是不是来错了?白费功夫罢了。“玩过数独游戏没有?”田医生饶有兴趣地问。他一直翻看着那个登记本,手里捏了支圆珠笔,笔头在指尖一圈圈地转。“玩过。”“我们玩个类似数独的游戏吧——我用笔在登记本上画一个九宫格,随机圈一些电话号码、身份证号进来。你来找到那些相加等于9、19、29的数。”“为什么?”邬童还是很警惕。“噢,不为什么,我刚才预约了夜间心理诊室,在等护士过去开门。我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测试一下你的数字逻辑能力是不是还在正常状态……”田医生指指邬童的腕带。上面写着“性别,女;脑梗”。“我当然正常了!”邬童把腕带扯了下来,不屑地丢到旁边,“你开始画吧。”2邬童发现,这个游戏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那些数字加起来要么是过大、要么是过小,总之想凑出一个带尾数9的总和还挺难的。“嘿,你是不是故意圈了些怪怪的数字,有意想让我输?”邬童抬起头问医生。但田医生的面目变得很模糊——也许是保安室灯光里太昏暗的缘故,邬童揉了揉眼睛。田医生似乎在说话,那声音忽近忽远,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去听他在说些什么。他好像在读着九宫格里的数,声音像是遥远的寺庙里敲响的黄铜钟,“9,8,7,6,5……”邬童情不自禁地跟着他重复:“9,8,7,6,5……”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声音不是通过手机的语音系统发出来的,是通过她的胸腔,她的喉咙。可好像还是有什么堵在她肋骨的位置,让她每一个音节都发得很艰难。“9……”再一轮重复时,邬童卡在了9这个数字。田医生的声音越来越大,那遥远寺庙里的钟声似乎近在耳畔。“咚——”最后一声钟响,清亮而浑厚的钟声遮掩了天地,把邬童笼罩在其中。一句完整的话从邬童嘴巴里冒了出来。这句话随着钟声反复回荡,成为邬童眼中世界的弹幕,漂浮在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邬童抬起头,看着浮现在她眼前的这句话。看着看着,她笑了。“这是妈妈写的日记。”她笑着说,“妈妈在日记里写,感谢儿子终于来救了她。”3邬童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缩小——她好像回到了一岁那年。小小的她站在病房门口,那间病房里也是这样的味道:是消毒水的气息吧?好刺鼻。可病房里的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弟弟,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爸爸坐在他们身旁,一只手臂环绕着妈妈的肩膀,另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垫在弟弟的襁褓之下,好像唯恐他会被摔伤。一岁的邬童还在蹒跚学步,她也想歪歪扭扭地走过去看看弟弟。可是妈妈突然抬头了,那声音如此厌弃:“赶紧把她带回去。她不是感冒了吗?过给小孩怎么办?”“可我也是小孩啊……”一岁的邬童拼了命地想告诉大人这件事。可扯着她的手、要她走的奶奶用一个更厌弃的眼神制止了她。数字还在循环往复,读到7的时候,邬童再次卡住了。“7岁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提醒她。她两眼大睁,想尽力看清眼前的走廊到底是通往哪里。走廊上为什么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是她们都回家了吗?”7岁时,邬童被送往了寄宿学校。那家寄宿学校管理并不严格,每个周都可以安排学生回家,各别低年级的孩子甚至周五下午就可以提前离校。可邬童的爸爸妈妈坚持不这么干,他们每个月只来接邬童一次;忙起来呢,就是一个半月、两个月。